肯特人实行的是土葬,当然,他们没有人类那繁琐而又隆重的葬礼仪式,他们通常都只是在领地边缘的土地上挖一个坑,然后将尸体草草掩埋。
比起其他一些更加荒蛮的亚人种族,肯特人的葬礼已经算是很文明了。
此刻的亚力正在暴雨之中奋力地挖掘着。雨水让土地变得异常的泥泞柔软,但挖掘工作并未因此变得轻松,因为洪水总是会轻易冲垮挖好的葬穴,穴中的积水也让人很难辨别葬穴的深浅。
亚力不停地挖掘着,直到两只利爪变得有些麻木,才缓缓直起腰杆。他挖的葬穴比其他的肯特人都要深很多,因为他不希望自己孩子的身体被荒原上游走的食腐动物们轻易发现,然后刨出吃掉。
这已经是他能够给予自己孩子的最后的柔情了。
大雨模糊了他的脸,也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轻轻抱起自己的孩子,用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然后最后一次注视着手中的婴儿。
婴儿安详地闭着眼,看上去睡得异常香甜。
在视线重新模糊之前,亚力咬咬牙,将孩子放入了葬穴,然后捧过一把泥土,覆盖在了孩子身上。
不久之后,泥泞的大地上出现了一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坡,而亚力则呆呆地坐在土坡前,任风雨无情地拍打着他。
他回忆起和自己的恩师在荒区游历的日子,回忆起自己体验过的人类的生活,回忆起自己见到过的每一个茁壮成长的人类小孩。他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深深的嫉妒。
为什么?
为什么人类的孩子都能够那么平安的降生,为什么自己这些亚人的孩子却都只能早早夭折?
为什么人类能够享受那么美好的生活,为什么他们能够睡柔软的床,穿轻柔而又舒适的衣服,为什么他们早上能够轻易享受到香喷喷的面包和温柔的牛奶?为什么亚人却只能在荒区里苦苦挣扎,为了吃到下一顿餐饭而不断地流汗流血?
为什么人类明明已经占据了伊甸园,占据了这个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却还不知足?为什么他们还要不断地向荒区扩张,为什么他们还要继续驱逐和奴役亚人们?
为什么亚人们只能够被无情地赶出自己的家园?为什么亚人们必须要到荒区更深更危险的地方去和更强大的野兽们争夺食物?
为什么?
为什么神明们如此的不公平?
这些疑问在亚力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不,准确地说在每一个挣扎于荒区的亚人们心中都有答案。
因为亚人们是背叛神明的罪人,数千年来,他们遭遇的一切,都是神明对亚人们的惩罚。
被驱逐出伊甸园是惩罚,被“七天灾”折磨是惩罚,被人类驱逐和奴役依旧是惩罚。
亚人们是奥拉大神和其他神明们创造出来的臣民和奴仆,既然亚人们当初选择了背叛奥拉大神,就必须要承受这样的惩罚。
当然,根据亚人部落中代代流传的预言,这样的惩罚并不是无休无尽的。在某一天,当亚人们接受完足够的惩戒,奥拉大神便会派下一位神使。他将披着由光组成的羽翼,带领那七大“天灾”,帮助亚人们回到曾经的家园,回到那道高墙的后面,重新开始温暖而又幸福的生活。
这是留存在每一个亚人心中的信念,这样的信念支撑着每一个亚人,努力地在荒区中生存下去。
但是亚力却并不认同这样的预言,和其他的亚人不同,他曾经作为仆人跟着一位充满智慧的人类神父在荒区中流浪过十三年。他跟着这位神父学习过人类的语言和专属于神廷的神之语,也接受过人类信奉的莉莉丝神教的熏陶。
在莉莉丝神廷的教典之中,关于亚人和人类的故事有着完全不同的说法。按照神廷的说法,这个世界上的异端并不是人类,而是亚人。人类之所以会将亚人驱逐出伊甸园,只是为了夺回曾经属于自己的土地。
是的,伊甸园并不是亚人的故土,而是人类的家园。
而根据教典中的相关预言,这个世界上根本不会出现什么奥拉的神使,人类只会一步一步地将亚人们驱逐到更遥远的地方,最终彻底消灭所有的亚人。
当然亚人从这个世界消失之后,莉莉丝女神便会现身,为人类赐下永远的祝福。
亚人们当然坚信着自己的传说,人类则自然会觉得教典中的预言才是真理。这本是永远无法调和的矛盾,就像人类和亚人,在这广袤的雾圈之内永远无法共存一样。
接触过完全不同两种说法的亚力并不知道哪一个预言会真正实现,也不知道哪一家的神明才是虚妄的存在。
现在的他,甚至已经不太相信神明的存在,他相信的唯有自己的双手。
就在亚力望着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怔怔出神的时候,他的余光突然瞥到远方已经泛滥成灾的荒原之上,突然飘来了一具诡异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