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哥,这是青柳庄送来的十张铁犁,让你给修一修,过阵子要开田用得上。”门帘一掀,一个伙计抱着一堆铁犁跨进来嚷嚷道。
“放下吧,去回他们,三天后来取货。”一个洪亮的声音回应道。
店铺的后堂,是一个作坊似的的地方。四边的墙根角落,凌乱地堆放了各种生铁原料,还有各式各样铁器具的成品和半成品。
后堂正中央,搭好了一个齐腰高的铁匠炉,黑乎乎的看不出来原先的模样和材料。一波波的热浪,正从炉膛之中澎湃涌出,使得整个后堂热气腾腾。
伙计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赤裸上身的精壮汉子,古铜的肤色下隆起一块块的结实肌肉。线条分明的粗壮手臂上,抡着一柄大号铸锤,正一下一下的锤砸在砧子上的铁胚,飞溅起星星点点的火花。如同刚从河中上岸的身躯,汗水从头流淌而下,在炽白的炉火映照下,宛如一尊天神般的塑像。
火炉一旁,一个年轻的后生在打下手,正以悠扬的节奏拉着风箱,呼哒呼哒地把风送进炉膛之中,带动着炉火越烧越旺。
伙计应了一声,又瞅瞅了四周,往旁边走了两小步,用脚在地上拨拉出一小片空地,随后蹲下身来放下手中的铁犁,又快步返回了前头去招呼客人。
这位被称为“元哥”的精壮汉子,正是孙二狗的第六代玄孙,孙元。自从当年逃出嘉元城,远离越国之后,便一直辗转流离,直到了他这一代搬入溪国之中定居于此。
年少时对铸炼之事颇有兴趣,也不嫌行业低下,特意拜师投入铁匠一行,倒也学得一手不错的技艺。为了此事,当初没少与家人争执,差点因此断了亲子之情。
凭借一手铸造手艺,孙家虽不是什么大富之家,却也是温饱有余,日子过得松泛不缺。
如今孙元已近而立之年,正是年富力强的大好时间,却也凭空落下了一块心病。成家如此多年,竟迟迟未得一子半女。
就连最初入门的娘子为此深感自责,甚至多次亲劝其纳上一两房妾室,以求开枝散叶香火有继,每一次却都被孙元执意推绝。
直到年初开春,娘子常有食不下咽,请了大夫一瞧,才得知已然有了身子,这才一扫孙元多年的心结。
算算时间,娘子临盆的日子已在眼前几日。孙元更是难掩心头之喜,每日在铺中忙碌,恨不得多赚些银两,日后也能让母子俩过得更舒坦些。
不多时,伙计又匆匆撞了进来,一不小心还绊了一跤。顾不上身上的疼痛,伙计开口嚷嚷道:“元哥,快!嫂子要生了。”
一听这话,正高高抡至半空中的铸锤猛地停住了,孙元转过头来,脸上沾满了灰,黑乎乎也看不清什么表情,映着火光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正在这当口,炉膛中竟然传出了“啪、啪”几声爆裂声响,炉火竟然一时大盛起来,倒把后堂中的三人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的孙元,赶忙放下高举着的铸锤。大声的说道:“快,收拾收拾。去跟前头的客人赔罪一声,今天不接活了。”
伙计连忙应了个喏,手慌脚乱的站起身来,小跑着向前厅去,一一跟客人招呼赔罪,收拾打烊了。
“二柱,你把后堂收拾收拾,今天就当放假了。明天元哥给你们都发喜钱。”孙元一边解开身上的挡布,一边吩咐道。
拉风箱的后生也忙起身,兴奋地说道:“贺喜元哥!你快回去看嫂子吧,这里我会收拾好的。大哥放心。”
孙元几个大步穿过后门,就着边上的大水缸,双手捧起几把清水,胡乱地抹去脸上的灰尘和汗水,露出一张浓眉大眼、黝黑刚毅的脸庞。
顺手抄起搭在水缸上的毛巾轻巧一甩,毛巾一头直直探入了水中,手腕一转往上一带,一大蓬水花从缸中爆发而起,不偏不倚地冲着孙元迎头浇下。
拧了拧毛巾,擦去身上的水渍,孙元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麻布短卦,随后便匆匆往家赶去。
避让着街上热闹的人群,连续穿过十来条街道,孙元来到城西区域后,又转入一条窄窄的巷道,很快地来到一间小小的院落。
只见大门虚掩,抬手一推,院中一番热闹的景象。
几个老妈子正忙碌着从厨房中端出一盆盆的热水,送入里屋之内。房中传出了妇人剧痛难忍的叫喊,还有坐婆鼓劲催促的说话声。
几个邻居家的男人,此时正站在檐下,或半蹲着抽着旱烟,嘀咕地谈论着什么,不时地抬头望向里屋,眼光中也有几分焦灼。
“元哥,恭喜啦!”“元哥,你赶回来太好啦。”“元哥,别担心,嫂子会顺利生产的。”
一见孙元风风火火地赶了进来,几人连忙起身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嚷嚷道。
此时的孙元亦是红光满面,掩不住的喜色。一面回应着街坊的恭喜,一面也关切的看向内屋。
略一询问下才知道,早前娘子原本是在院中,和平常一样走着步,谁知突然就腹中剧痛不止即将临盆,这才惊动了一众邻居街坊过来帮手。
影斜虫鸣,日落月升
孙元脸上原先的喜色,早已经荡然无存,充满了焦虑和担忧,却又只能在屋外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