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才居然又晕过去了,这是她现在最厌憎的事情,每到心神激荡的时刻,她的虚弱总是让她无法刻制的会晕迷过去,每每想到这点,就令她再也压抑不住心底深处的烦恶,连带着对自己亦恨之入骨,那样虚弱的一刻,仿佛四肢百骸都不再属于自己,连身体都虚幻得轻软。那种无力而虚弱的感觉,她真是一刻也不想再体会,前世生于名门,父亲又是药仙国手,精心调教,幼有父兄指点,得习武艺,修医史杂学,子玄之术,在那一世,她几是无所不会的才女,除了不懂人心,她不懂人心,就如她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万安可以如此绝情一般。</p>
明月静静的躺了片刻,终于有力气无声无息的离开床榻,借着淡白的灯华,可以看见自己平金绣花的鞋子,重重瓣瓣的金线绣莲花,裸的足踏上去,足踝透出瓷一样的细腻青色,那莲花里就盛开一朵青白来。她垂下眼去,这世上再也无皎皎的洁白无瑕,哪怕是出泥的莲花,也有碎落成泥的一天。</p>
透过数重帘幕,那远处的灯光也是灰暗的。就着这样的光芒,明月看见案上有一纸薄笺,略扫了一眼,上面细密的写着:“胆星半钱,白芍药、川当归、熟地黄、川芎各一钱.”一看便知道是一个药方,明月本就是个中行家,只扫了一眼,便看出来是用来虚调补身之药,想来是杨应宁为她所写,再细细回味,才惊觉自己刚才牛饮下的凉茶居然是参宝九节茶汤,虽不是什么罕见之物,却也难为了他费心准备,不知为何,既然明月居然忍不住会心一笑,这样的笑容让她自己也是一惊,她来此世多久了,何曾真心笑过一次?</p>
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朦胧在前,替她照见不远处的立镜中的明月,明月看着镜中自己迤逦的素色长裙,真是如同孤魂野鬼一般,风动之中裙裾飘泊来去,凄淡无声那嘴角间噙着的笑意立时淡淡退去,她将杯中余下的参茶一饮而尽,便躺上床开始思量着要如何能再回一次教坊司,去寻一寻明月留下的物件,从锦衣卫府衙里窃出来的东西,必定不简单,而这个明月能从那里窃出东西来,也必不是简单的人物,如此一来,她反而想通了很多事,为什么明月的身子会有点武功底子,为什么明月这身子会有那么多旧患。。思来想去,想来是因为参茶有定神之效,不知不觉中明月便渐渐睡去了。</p>
这一觉竟然睡得极好,梦里只见红日满窗,她刹那间有一丝恍惚,仿佛还是小女儿时分,绣楼闺房中,歇了晌午觉醒来,奶娘在坐在一侧的房里为她做着待嫁的衣裳,四下里寂然无声。唯见窗隙日影静移,照着案几上那一纸薄笺,薄笺上是极好看的瘦金体,字体挺直如玉,墨香远宜清。</p>
明月拈起来又看了一眼,或是她真的做一个孤魂太久了,一个过去亲人这样简单的关心,也让她神思迷离。窗上凸凹的花纹透过薄薄的衣衫,硌在手臂上,细而密的缠枝图案,枝枝叶叶蔓宛生姿。翠荫浓华深处隐约传来蝉声,仿佛还有儿童的笑语声,或许是幼弟念昱在与小友应宁一现于廊下淘气,拿了粘竿捕蝉玩耍。过得片刻,杨应宁与念昱自会喜孜孜拿进只通草编的小笼来,里头关了一只蝉,替她搁在妆台上,然后笑着卖乖,要与她讨些她制的小巧之物,那时候闺中无聊,她不爱女红,却喜欢制些机巧之物,每每奶娘感叹,好在万姑爷不嫌弃,要不像姑娘这般做女子可怎么嫁的出去。</p>
想到万安,那一瞬间,蝉声渐渐的低疏下去,她指尖微松,那原握在手间的一纸薄笺落在地上,极轻的“啪”一响,终于还是惊醒了半梦之间的人,抬眼,只见窗隙日影明亮,刺的人双眸生痛,原来,已经天亮了。</p>
原来刚才那一切,不过是她的梦罢了,明月望着镜中的自己,眉头微颦,更衬得横波入鬓,流转生辉,可是最显眼的却是那眉下眸中的汹涌恨意。(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