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先生想到昏迷的俞阁老，瞥了一眼乱成一团的俞夫人等人，又看了一眼脸色灰败眼底却闪过一抹毅色的费氏，略沉思了片刻，这才低声道：“那个姓郭的，是丁丑年的进士。”</p>
费氏脸色大变。</p>
如果对方是寻常百姓，民告官，不管有理没理，进了衙门先打二十大板。很多人还没有开口，就先死在了这二十大板上。因而纵然是血海深仇，等闲人也不会去告官。若对方是进士及第，就有资格坐在堂上问话，不必伤筋动骨，告一次不行，告两次，告两次不行，告三次。县里断得不满意，就告到州里；州里不满意，就告到府里……有的，为了一口气甚至会告到大理寺。那被告的人就算是有理，这样一层层地告上去，名声也完了。</p>
胡先生见她明白厉害关系，对她不由得高看一眼，想了想，索性低声道：“姨娘等会劝劝夫人，要早做打算才是。”</p>
“多谢先生指导。”费氏声音发颤地给胡先生曲膝行了一个福礼。</p>
胡先生拱了拱手，退出了耳房。</p>
费氏帮着束妈妈把俞夫人抬到了一旁罗汉床上，用冷帕子给俞夫人擦了脸，俞夫人幽幽地醒了过来，在人群里找着俞槐安：“德圃呢？他现在在哪里？”</p>
俞槐安忙上前两步，低声道：“我这就去找大爷。”</p>
俞夫人点了点头，叮嘱他：“让他快回来，就说老爷昏倒了。”</p>
俞槐安应声而去。</p>
俞夫人就看见费氏端了杯热茶过来，她不由问：“大奶奶呢？”</p>
众人的目光朝临窗的大炕望去。</p>
范氏正伏在墨篆的肩头小声地哭泣。</p>
俞夫人心头顿生无名之火，拿起费氏递来的茶盅就朝着范氏砸了过去：“你嚎什么嚎？德圃还没死呢！我俞家好好的运道，都是让你给哭没了的！”</p>
范氏避之不及，满盅的热茶泼在了她的身上，手背烫得通红，她却吭也不敢吭一声。强忍着伤心，擦了擦眼泪。</p>
墨篆看着眼眶都红了。</p>
俞夫人犹不解恨，道：“你公公昏迷不醒，你婆婆卧病在床，你倒好，只知道哭。难道你娘连端茶倒水也没有教过你吗？”</p>
范氏心里暗暗生苦，忙起身亲手帮俞夫人重新沏了杯热茶。</p>
俞夫人就要她去看看俞槐安回来了没有：“现在德圃有事，你也不知道关心关心！”</p>
这本是丫鬟、小厮的事，现在却指使了她去做，明摆着就是给脸色她看。还要给她扣上一顶对丈夫冷漠的大帽子，偏偏她还什么也不能说。</p>
范氏脸色发青地去了外院。</p>
俞夫人则招了费氏问话：“那个闵氏……你觉得她人怎样？”语气倒比对范氏要温和。</p>
费氏微微一愣，苦笑道：“夫人您有所不知，我一边是大爷，一边是大奶奶。亲近了闵氏，对不起大奶奶；疏了闵氏，对不起大爷。只好做那睁眼瞎，每次把大爷托付的事交待清楚了就走，哪里还敢和闵氏多说话？”</p>
俞夫人很是意外，还想问什么，有小丫鬟跑了进来：“夫人，老爷醒过来了。”</p>
“真的！”俞夫人满脸惊喜，提着裙子就朝书房奔去。</p>
丫鬟、婆子呼啦啦都跟了过去。</p>
御医重新诊了脉，开了方子，吩咐静养，就起身告辞了。</p>
俞夫人忙吩咐人去煎药，关心地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喝杯热茶，想不想吃些什么，提也没提俞敬修一声，就怕丈夫再次怒火攻心昏过去。</p>
俞阁老就问起俞槐安来。</p>
“我让他去找德圃了。”俞夫人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丈夫的脸色。</p>
“也好，”俞阁老微微颔首，“我正好有话要问他。”然后神色一肃，道：“我有话跟你说。”</p>
束妈妈忙领着屋里服侍的丫鬟、婆子退了下去。</p>
俞阁老低声道：“那姓郭的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丞，因为闵氏家道中落，就要退亲，可见得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儿子，但为了这个儿子，却敢到大理寺去告德圃，这件事背后肯定有人指使。我想来想去，除了赵凌，没有别人……”</p>
“怎么会这样？”俞夫人面如土色，“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们过得好好的，我们也没有惹他们，他怎么还死死地抓住不放啊？”</p>
“你先别埋怨。”俞阁老低声道，“听我把说话完。”</p>
俞夫人“嗯”了一声，安静地望着俞阁老。</p>
“那赵凌既敢怂恿着姓郭的告状，想必证据确凿，我们在这上面是找不到破绽的，现在唯一之计，就是走通大理司……”</p>
俞夫人听着眼角一跳：“您是说，打点大理寺的人？”</p>
俞阁老微微点头，声音压得更低了：“家里还有多少现银？”</p>
“有一万三千四百五十两银票。”俞夫人道。</p>
“太少了。”俞阁老道，“你想办法凑三万两银子。”</p>
丈夫有了主意，在儿子的生死关头，俞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凑银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