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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1 / 2)

 欲望是人遭受磨难的根源。诚然,欲望可以使人得到欢乐和幸福;但这欢乐、幸福的背后却是苦难,乐极是要生悲的;一切欲望实现之后,却也免不了灾难。

——尤素福·西巴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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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茶馆外,吴终见到了一只奢华的队伍。

有八个身穿黑色铠甲的骑士毕恭毕敬地分列在茅草路两边,他们身材高大,手持长刀,战马清一色枣红,骑士的铠甲华美,马匹配有漂亮的镶嵌着花纹的马鞍和马镫,战马的尾巴束成一团,这些骑士都是二十岁出头的壮硕胡人小伙,他们半低着头,不出声。

骑士后面是四名美貌的少女,她们穿着鹅黄色的丝绸长袍,腰间束着白色的纱带,头上戴着银色的发簪,发簪上挂着闪烁的珍珠,四名少女细目峨眉,唇红齿白,眼睛好似皓月,呼气如同茉兰,此时正笑眯眯盯着他看。

在少女身后有两辆装饰华贵的马车,车上是杉木雕琢而成的板房,板房顶上还有飞檐,飞檐的四角垂着挂铃,微风吹过,叮当作响。马车两侧各插着一面小旗,其中一面旗子上写着“龙骧将军”,另一面旗子上写着“东海王”。

显然,他们在恭候一个人,这个人身份高贵,他就是……

“阿终,来喝点酒吧,折腾一夜,你一定渴坏了!”蒲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递给他一个皮质的酒囊。

所有人见到蒲二,一起低下头,态度越发谦恭。

吴终结过酒囊,一饮而尽。

“想不到鼎鼎大名的东海王苻坚,昨夜竟然跟我并肩奋战杀敌。”吴终将酒囊双手呈还,同时微微低下头以示恭敬。

“哈,被你看出来了!都是这帮奴才太过张扬!”蒲二,也就是苻坚,豪爽地笑起来,然后面带嗔色瞪了这群骑士一眼。

“大秦国的东海王苻坚,少年英雄,天下闻名,我听说蒲姓是苻家原来的家姓,昨晚听闻大王以蒲二自称,就已经猜出三分,再看这些威武的骑士和漂亮的侍女,真是贵气逼人呢,此等高贵身份,我怎会不知道?”吴终笑言道。

苻坚轻叹一声,“要是没有他们,我始终是你的蒲二兄弟,岂不美哉?”

“大王莫怪,都是大王不告而别微服离宫,夫人放心不下,这才让我们一路跟随过来,这也是为了大王的安全着想。”其中一个少女微笑道。

苻坚朝她做了个鬼脸,笑嘻嘻说道:“你们知道我昨晚干什么去了吗?我上山杀人去了!看看我的手,上面全是别人的血!”说着还把手伸到她们面前。

少女们闻不得血腥味,纷纷掩鼻,娇滴滴地抱怨起来。

“看到了吧?”他大声说道,“你们不在,我也很安全,为了诛灭恶人,我和阿法大开杀戒,何其过瘾!”

“大王,如果我们在,您一定更过瘾!”领头的骑士笑道。

“得了,你们要是在的话,事就都让你们做完了,一颗人头都不会留给我!”苻坚说。

“哪能呢,我们肯定留一颗人头给大王砍!”骑士们一起哄笑起来,苻坚也跟着一块笑。

看来东海王和骑士们没有隔阂,彼此之间都很随意,吴终心想,难怪他年纪轻轻就名扬四海,从他昨晚的用计诛杀妖女,到他兄弟二人只身闯荡山洞,再看他面对下属时随和的样子,此人确实不可小觑。

“好了,打架饿了,你们带来吃的了吗?”苻坚问道。

“我们带了烤饼和干肉。”骑士回答。

“这玩意儿倒是顶饱,”苻坚咽了口吐沫,“有别的吗?”

“嗯,还有两只活羊,就在后面车里,要不我们把它烤了……”骑士说罢开始抽刀。

“算了,先留着吧,”苻坚忙摆手,“这大白天的,生火烤肉,浓烟会让洛阳城里的晋军看到,会引来他们的士兵,现在洛阳在桓温的军队手里,咱们深入边境,还是小心为妙。”

“大王所言极是,给您烤饼。”

“迟早有一天,我要登上洛阳的城头!”符坚咬了一口饼,凝视东方,“不只是洛阳,还有北方的燕国,都会臣服在我大秦的脚下!”

“大王说得好,要不要再来一张饼?”侍卫的注意力始终都在饼上。

“不要了,我已经吃饱了,诶,张天师哪去了?我怎么一直没见到他?”符坚问他大哥符法。

“他走了,说是要找他徒弟治伤,他疼得走路都不稳,我给了他一匹马,看他往东去了。”符法答道。

“这老道有点意思!”符坚想到昨晚他的狼狈相,不禁笑出声来,“我身上脏透了,想洗个澡,然后换身衣服,你们带木盆来了吗?”他继而转向随从们。

“带了,也在车里。”

“够大吗?”

“足够您和阿法将军沐浴。”

“光我们俩怎么行?”苻坚笑眯眯看着吴终说道,“这是我刚结识的阿终兄弟,你们看他身上比我还要脏,我们三个要一起洗。”

“回禀大王,也能洗,挤挤就行。”

“那好,我们正好在这里先吃东西,趁这个功夫你们去找茶馆掌柜,他那里热水有的是,他家就在后面不远,把木盆弄到他家里,我们去那洗澡。”

吴终觉得很尴尬,三个大男人挤在一个木盆里洗澡,肉贴肉腿挨腿,毕竟胡汉有别,胡人不计较这些,他却非常不自在,因此推脱说:大王,我就不洗了吧。

“你身上的血,如果不洗干净,干了后会很难受,一起来吧,”苻坚热情地拉住他的手,拽着他奔向一间矮小的土胚房,那就是茶馆掌柜的家,他们在前面走,四名少女紧跟其后。

“在热水里把皮肉泡透,然后让她们好好给咱兄弟按一按,那感觉舒服极了!”苻坚一边走一边还在说着,少女们脚步轻盈,声如银铃,似乎比他们还高兴。

“啊?”吴终大吃一惊,“这几位姑娘要和我们一起洗澡?”

“本来应该一起洗的,这木盆太小装不下,你跟我回秦国,在我的府邸,我去找十个侍女陪你泡汤如何?”苻坚斜眼瞥了他一下。

“这使不得!我自己能洗干净!”吴终的脸臊得红到了脖子根,他觉得自己半条身子都在发热。

“阿终兄弟,咱们的手是用来拿剑安天下的,所以手指头粗壮,因此有些地方你够不到,你看这些女孩子,手指纤细,她们的手,可以摸到你身上任何地方呢!”此时的蒲大,也就是苻法也过来劝说,可在吴终看来,这种劝说更像是一种引诱。

“我……,这真是……”昨夜的十步杀一人而面不改色的冷峻剑客吴终,此时像个烤熟的红薯,柔软又热乎。

他在苻家兄弟的“搀扶”或者说是“挟持”下,跌跌撞撞一块进了小屋,四个少女紧随其后,然后微笑着关上了门,很快,就听得屋内水声潺潺,隐约听到些个莺歌笑语。

一个时辰后,三个男人紧挨着坐在浴盆里,嘴里嚼着干肉。

四位漂亮的侍女已经退下,此时屋里只他们三人,旁边的凳子上放着干肉,烤饼和酒,屋里热气蒸腾,他们相谈甚欢。

吴终背靠浴盆,脑子里还回想着刚才的画面,少女们罗衫轻解,肌肤半露,颀长的手指在他皮肤方寸间游走,他像被人捉住的鳗鱼一样绷紧身子,那手指不时退回到自家身上,撩起半边裙子,在荷藕般光洁的长腿上挠痒痒,挠完之后又回到水中,吴终这澡洗得很累,这会儿她们走了,正好绵软地靠在边上,稍微松口气。

“吴终,跟我回长安吧!”苻坚突然说道。

“去长安?”吴终不解。

“对,到我王府效力,我受爵东海王,可你知道,秦国是没有东海的,所以我的王位其实是空头口号,有生之年,我要把东海收入大秦的疆域,这是件伟大的事情,你跟我们一起,纵横疆场,平定天下,可好?”苻坚吸溜一下鼻子,嘴里还在嚼着肉。

“我身份低微,恐怕不配为大王效力。”吴终说。

“你我现在同盆泡澡,肩膀靠着肩膀,胫骨挨着胫骨,你跟我说不配!”苻坚哼了一声,紧接着又问道:“看不上我们氐族胡人?”

“不是大王想的那样,”吴终解释道,“我与大王虽然素昧平生,但短暂交往后,都被大王的魅力折服,大王的威望四海闻名,我心里其实仰慕已久。”

“既然如此,为何不来助我?”苻坚问道。

“我是个游民,无根之人,四海漂流惯了,没法受得宫廷法度约束。”吴终答道。

“我也挺羡慕你的,能自由驰骋在天地间。”苻坚叹了口气,“有时想想,做个浪人,无人管束,也挺好的。”

“大王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吴终问,他能感觉到苻坚的情绪明显低落下来。

苻坚伸出手,拍了下苻法的胸口,苦笑道:“你可知我兄弟二人为何私自跑到洛阳?”

苻法接着话茬说道:“长安城也很难容得下我们兄弟二人啊!”

吴终听出他们话有所指,关于秦国的皇帝他也有所耳闻,听说那人生来一只独眼,且嗜酒如命,力大无穷,最要命的是,皇帝的脾气古怪无常,不可捉摸。

“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一提到秦国皇帝,苻坚的声音就变得微弱,“都说帝心难测,可我那位堂兄,心思岂止是难测,简直是想一出是一出,在他身边,我们兄弟早晚得丢掉性命!”

“况且皇帝现在怀疑我们,那样子简直是不堪至极,要是皇帝明天召见我,今天晚上我会害怕地睡不着觉!”苻法说道,吴终感觉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浴盆里的水在发抖。

“长安城的天是灰色的,不,应该说秦国的天都是灰色的,待在那儿让我喘不上气,现在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了吧?”苻坚无奈苦笑。

吴终突然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盆里的水振出层层涟漪。

“你笑什么!”苻坚很不高兴,“我对你掏心窝子说心里话,你却浑身坦露地嘲笑我?你以为自己是祢衡吗?”

吴终笑着吸了吸鼻涕,说道:“大王莫怪,我可不是自己坦露,是您的侍女给我脱的,再说祢衡除了骂人一无是处,而我可以做得更多。”

“你什么意思?”苻坚死死盯着他两腿之间的水波纹看,水波纹会反光,映射在苻坚脸上,阴晴飘忽不定。

“我笑大王心里装着平定天下的梦,却因为害怕自己的堂兄连家都不敢回,不知道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平定天下?又有谁愿意跟他平定天下?”吴终淡然说完这番话,然后直视苻坚的脸。

旁边的苻法轻推了他一下:“阿终,你有点过分了!东海王视你如兄弟,对你没有一点架子,你却用嘲讽的话来伤人!”

吴终依然盯着苻坚的眼睛说道:“如果大王被我这几句话就伤到,就说明我说得没错,是吧?”

苻坚瞪了他一眼,突然从水里站起来,腿间之物正好挡在吴终脸跟前。

“阿终说得没错,躲在这里算怎么回事?马上出发,回长安!”

“现在就走吗?”苻法问道。

“现在就走,马上!”苻坚说。

“那阿终怎么办?”

“他?”苻坚斜了他一眼,“这个人跟我们称兄道弟,现在兄弟面临困境,他要袖手旁观吗?他那孤身一人独闯妖洞的劲头呢?”

吴终也从浴盆中站起身,向苻坚深深作揖:“吴终深受大王知遇之恩,虽然不能一生侍奉殿下,却愿意陪大王回家,并以此身作保,必要为大王了却一桩烦心事方才离开!”

苻坚大喜道:“这样甚好!”两人终是坦诚相待。

从洛阳到长安,一路黄土一路山,度过黄河又遇川,马队行驶在茫茫黄尘路上,苻坚眯起眼睛,在他来时,前面这条路似乎看不到尽头,在他回时,这条路似乎有了答案。

连年争战让陕洛的官道上行人寥寥,也很难遇到客栈馆驿,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露宿野外,支起帐篷,生火烤肉,老氐人的手艺,肥羊肉撒上细盐,用柳条穿起,放在篝火上慢慢炙烤,油脂从肉中渗出来,滴在炭火上,吱啦作响,喷香的气味让人食欲大振。

漂亮的少女手拉着手,围着篝火边唱边跳,美味美景让人心动,结实的骑士小伙听的兴起,摘下头盔,脱去战袍,围成一个大圈,把姑娘们包在圈内,跳起了胡人的踢腿舞,他们蹲在地上,手背在身后,伴随着身体跳跃,双腿快速踢出又收回,姑娘们拍着手,唱起塞外牧马的歌。

吴终从没觉得烤羊肉会这么好吃,吃到嘴里流油都停不下来。

“阿终,我们胡人的生活很美好吧?”不知什么时候,苻坚走到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面带微笑。

“真的很好。”吴终实话实说。

“晋人都说胡人残暴,凶如野兽,可你看看我的手下,他们都是热情又活泼的人!”

“这,只能说大王御下有方吧,如果不是大王统领他们,换做别人的话,会是什么样子?”吴终反问道。

“若是我最终平定天下,又会是什么样子?”苻坚继续拍打他的肩膀,并且用力按了两下。

吴终知道他的心思,也知道他很欣赏自己,假如真的有一天,秦国平定天下,统一四海,那江南的晋国朝廷该怎么办?江南的百姓又该怎么办?到时候必然是一场铁骑临江,金戈铁马,血雨腥风的厮杀。

远在南方的司马家族……,他打了个哆嗦,“那一天,最好永远不要出现。”他心想道。

越过潼关,一路向西,长安就在眼前。

马队缓缓前行,已到灞桥边,前方不远处,有两个人坐在大树下乘凉,他们的马就在不远处,悠悠然啃着青草。

“是景略和景茂!”苻坚大喜,赶忙下马,朝两人跑过去。

“大王你终于回来了!”两人各执苻坚一手,几乎要哭出来。

“出什么事了?”苻坚问道。

“大王不在这段时日,陛下跑到咸阳游玩,差点把老城给毁了!”

此时吴终也来到跟前,冲二人抱拳致意。

“大王,此人是谁?”两人不认识吴终,不晓得东海王为啥要带个白面瘦削的年轻人回来。

“哦,这是我刚结识的义士吴终。”苻坚把他介绍给二人。

“阿终,这位黑脸黑衣的是王猛王景略,是我的诸葛孔明!”苻坚指着王猛说道,“这个长脸细眉的姚苌姚景茂,我管他叫老羌,他也是不久前才加入我大秦的,虽然相处短暂,可他的文韬武略,并不输给北燕慕容垂!”苻坚对姚苌评价甚高。

王猛肤色黝黑,鼻直脸方,脑门很大,一看就知道此人足智多谋,他头戴方巾,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麻布长衫,领口和袖口都用黑色绸缎镶边,脚上穿着布鞋,他看着吴终笑道:“你年纪轻轻,就能让王爷如此看重,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吴终面带微笑,苻坚在一旁忙不迭说:“景略和你一样,虽是汉族,却是我的首席智囊!”

姚苌虽然也满面堆笑,可他那张长脸和鹰钩鼻凑在一起,虽然是笑,那神态却好似兀鹰在寻找猎物一般,凶巴巴的,被他盯着看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他穿着黑色虎头吞金铠,一身锁子甲,脚蹬黑色虎头靴,腰间挂着圆月马刀,瘦长的身形显得格外凶悍。

这两个人,一文一武,都正值壮年,王猛自不必说,从他注视苻坚的眼神来看,显然他把东海王当做自己的伯乐,对王爷毫无保留,但这姚苌,吴终听说过,姚氏家族也是西北豪强,但在与苻家争夺关中的时候失败了,姚苌的哥哥姚襄,也算是一代豪杰,却在不久前被晋国大将桓温打败,死于边境,他弟弟,就是眼前这位长脸细眼鹰钩鼻的姚景茂,不得已归顺秦国,他来此并非情愿,日后是否真能倾力相助,还很难说,从他眼神中,就能大概看出此人的沧桑和城府,这样的人很难驾驭,这就得看王爷苻坚的驭人之术了,此人如果驾驭不好,很可能会变成曹孟德,司马仲达那样的人物。

“刚才你说,陛下差点毁掉老城,因为何事?”苻坚问王猛。

“这……”王猛和姚苌都用眼角瞥向吴终,又看看苻坚,欲言又止的样子。

“吴终兄弟和我情投意合,再说他此行来到秦国,也是为我而来,但说无妨!”苻坚挥挥手道。

“大王知道传国玉玺的事吗?”王猛问道。

“当然知道,冉魏被北燕攻灭前夜,冉闵为求晋国朝廷出兵,把玉玺送给了晋国皇帝,晋国皇帝害怕有变,连夜派来三百精骑护送玉玺回到建康,可晋国却出卖冉闵,取走玉玺后并未发兵,冉闵因此兵尽将绝,无力抵抗,最终被北燕俘获并斩杀,但从此之后,玉玺为晋国所有,晋国以为玉玺失而复得,遂自称为天下正朔,就这么点儿事,跟皇帝有何关系?”苻坚不解。

“陛下从某些人那里听到消息,说玉玺当夜并未被晋国骑兵带走,而是依然留在北方,但从此下落不明……”

“玉玺下落不明,关他什么事?”苻坚不耐烦地打断王猛的话,显然他对自己这位堂兄很气恼。

“宫里有人撺掇陛下,要他把玉玺带回大秦呢!”刚才一直没吭声的姚苌插嘴道,“也不知是哪个多嘴的宫女在陛下耳边吹风,说我大秦要是夺得玉玺,便可号令天下诸侯,王天下呢!”他的细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一边说话一边从眼角睨着吴终,眼神如刀子一样恨不得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吴终恰在此时哆嗦了一下,他使劲挺起腰板,让自己看上去神态自若。

“你没事吧?怎么看上去很不舒服的样子?”姚苌还是从他的神态中看到一丝异样。

“姚将军,我真没事,您接着说便是了。”吴终勉强露出一丝微笑。

“陛下心动了,这两天正嚷嚷着要派出五千铁骑去襄国寻找玉玺下落呢!”姚苌冷笑道。

“苻生这是疯了吧!”盛怒之下的苻坚竟把自己这位皇帝大哥的名讳脱口说出,“那么多大臣,竟然没人劝他吗?”

“景略劝过了,可陛下的脾气您知道,执拗得很呢,他要是认准了一件事情,非要做不可呢!”姚苌说。

“我劝过陛下后,他就生气了,说我们都胆小怕事,从不为大秦未来的基业着想,说我们是一群自私鬼,可怜虫,然后就再也不见我们了,整天待在宫里,和侍女们喝酒,然后,您知道他精力有多旺盛……”

“糊涂,真是糊涂!”苻坚双手叉腰在一小片地方来回转圈子,尽管他还不到二十岁,但转圈的动作看上去就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将一般。

“大王怎么看这件事?”王猛打断了少年东海王的踱圈步。

“都是传言,皇帝竟然被传言搞得心智昏乱,且不说玉玺是不是真的流落在北方,就算是真的,难道弄来那一块破玉就能保我大秦安康?永嘉之乱时,玉玺可就在洛阳皇宫里,结果怎么样?那帮可怜虫还不是一样被石勒全杀光了?平定天下靠的不是这个,是强盛的兵马!”苻坚声音越来越高。

吴终在一旁默默听着,时而紧张,时而难过,当听到苻坚说出最后这番话的时候,他依然为眼前这位年轻王爷的见识而折服。

“大王所言极是,可惜,陛下似乎没有大王这般见识。”王猛恭敬地低下头,嘴角却微微上翘。

“你咧嘴给谁看呢?景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我毕竟只是臣子,只要对皇帝尽忠就好。”苻坚道。

“可陛下马上就要发兵襄国了!”王猛说。

“北方尚未平定,我大秦立国未久,根基尚浅,在此时派出五千骑兵,让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北燕境内瞎转悠,这不是摆明了让人家来攻打我们吗?”苻坚怒道。

“陛下独目,最忌说那个字,大王您又犯忌讳了!这些话要是传到陛下耳朵里……”姚苌不阴不阳地在旁边拱火。

“皇帝喜欢听那些小道消息,唯独不听大臣劝谏,你们查清楚没有,是哪个碎嘴的侍女在皇帝身边胡说八道的?”苻坚问道。

“查出来了,是贺不悔!”姚苌答道。

“又是那个妖女!”苻坚闻言大怒,“那女人凭着自己长了一张魅惑天下的脸,把皇帝引诱得神志不越发迷乱,她到底想干什么?”

“面前尚不知她的目的,但陛下听信了她的话倒是真的呢。”姚苌应到。

“皇帝放着你们这些大臣的谏言不听,却偏听偏信一个妖女狐媚子的胡说八道,我看他……”苻坚眼睛转了一下,似乎是瞥了吴终一眼,后半句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陛下宠爱她,才愿意听她的话呢,现在的她,可是陛下眼中最宠爱的姬妾呢。”姚苌冷笑。

“我堂堂大秦,有这样的皇帝,皇帝身边再搭配上这样的宠姬,真是一言难尽!”苻坚怅然道。

“听说派五千铁骑北上,也是此女的主意呢。”姚苌进言道。

“果真如此的话,此女的心思也太歹毒了!”吴终从苻坚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杀机。

“眼下五千铁骑就在城中,蓄势待发,大王要早做决断才是!”王猛眼看日头正午,远处城楼吹起号角,这是铁骑开拔的前奏。

苻坚深吸一口气,遥望长安城楼,烈日当空,笼罩在城外的雾气渐渐散去,那些原本朦胧模糊的青砖碧瓦和宫阙角楼越发变得清晰可见,好像只要伸出手,他就能把这一切抓在手心。

“五千铁骑是何人领兵?”苻坚问道。

“回大王,是我旧部薛赞!”姚苌答道。

“老羌,你赶紧进城,说服薛赞带兵和你一起前往咸阳行宫,到了咸阳后,将兵马安置在城外,听我号令行事!”苻坚吩咐道。

“遵命!”姚苌得令,纵身跃马而去。

“景略,阿法,吴终,咱们马上赶往咸阳行宫!”

四人骑马向西而去,身后烟尘滚滚。

从长安到咸阳,要渡过渭河,渭河边上有渡口,过了河,北面有一片狭长的平原,沿着平原继续向北走二里路,就看到地势开始升高,秦人自古把这片逐级抬升的土地叫做“塬”,秦国在咸阳的行宫就位于第一道塬下面。

吴终没想到的是,苻坚与秦国皇帝,竟会在那样一个奇怪的场景下见面。

他们到达老城行宫外的时候,已近黄昏时分,夕阳下的宫门,在黄土地上投射出狭长的黑影,影子像一只狼头,正对着前方张开大嘴,他们正好站在狼头的咽喉位置。

一具尸体就躺在他们不远的地方,背上插着一支箭,手里还紧握着长枪。

“这是看守的侍卫,竟然被陛下射死了!”王猛叹了口气,“也不是一两次了!”

吴终听到在他们头顶上传来撕心裂肺般的吼叫声,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行宫大殿的房顶上,那人光着膀子,赤着脚板,全身上下只有腰间围了一条虎皮围裙,他披头散发,脸上有一道可怕的狭长伤疤,只有一只眼睛,向外放射出通红的血光,他浑身是汗,在夕阳照耀下,浑身健硕的肌肉散发出金色的光亮,他像老虎一样蹲据在最高处,手中拿着一张长弓,此时正张弓搭箭,向他们所在的位置瞄准。

“吴终兄弟,看到了吧,房顶上那位,就是我们大秦国的皇帝陛下。”苻坚轻蔑地向前努了努嘴,冷冷地说道。

吴终没说话,因为他看到王猛正小心翼翼向前挪动步子,想尽可能凑得近些,好让皇帝听到自己的话。

“陛下不要放箭,东海王前来觐见!”走了几步后,他终于不敢再向前,朝房顶大声喊起来。

嗖地一声,一只冷箭从房顶上射下来,众人连忙闪身躲开。

“陛下,我是阿坚,不要放箭!”苻坚也大声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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