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起身时见已近正午。</p>
童牛儿还当自己是名百无挂碍的大头兵，任事都不用去顾虑，懒在床上打着哈欠不着急。</p>
可当睁开眼睛看到赛天仙提在自己面前那套崭新的六品官服时却吓一跳，才想起营里各处还有各样事物等着自己拿主意。一面骂一声“蠢货——怎地才唤我？”一面匆忙地跳起穿衣服。</p>
赛天仙久在风月场中混迹讨生活，呵斥打骂自然是早受得惯的，从来不过一笑而已，麻木到没甚感觉的程度。</p>
但此时由童牛儿口中说出的这一句听来却让她忽地从心里涌上一股酸楚的委屈，不禁将嘴儿噘起，眼中慢慢汪下泪水。</p>
童牛儿伸臂穿罩袍时一瞥瞧见，稀奇道：“哭什么？禁不得说吗？”赛天仙抽噎一声，道：“若是别人就禁得，可是你——就禁不得——”</p>
童牛儿自然明白她语中所指，不再追问，只嘿嘿笑一声。心下却得意，以为赛天仙对自己的用情应该是真的。随手入袋内掏出一锭三两左右的银子扔进她怀中，一边向外面走一边道：“去打对镯子戴吧。”</p>
待来在御林军甲字大营中，见一片闹哄哄的混乱景象。</p>
原来营中当家的参将已被调往别处当差，一早就走了。而新上任的童牛儿又迟迟不来，叫下面的一班都统校尉们捏着一张张申领粮草饷银和各类杂物的呈文却不知找哪个签字；遭遇难缠事情的也不知找谁做主处理。</p>
众人正无奈时，见童牛儿跃马驰入，忙都围拢过来。</p>
童牛儿跳落地面，扬手将缰绳扔给亲随后，平目光把众人望过一遍。</p>
见逞着笑容向自己讨欢心的皆是数年来一直压迫着自己不得抬头的，不禁暗在心里咬牙，以为报仇的机会来了，觉得心里有说不出的痛快。</p>
当先走入议事大厅，在高出众人半尺的铜皮包裹大案后面的金漆高脚椅上落座后，童牛儿叫众人把事项一一报上来与他知晓。</p>
军营里从来都是营私舞弊，贪利虐人的大粪坑，任哪个落在里面都抖不出个干净出来，千古如此，从无例外。</p>
此时立在童牛儿前面的这班都统校尉们都是被这屎尿浸得透了的，便能贪一文小利也绝不放过，任甚么由头上都要做出文章来才觉得够本，是以捏在手里的呈文没一张里面不是有油水的。</p>
他们皆是在这兵营里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兵油子，都以为童牛儿人虽凶狠，但毕竟年轻，还是个任事懵懂的雏儿，必要比刚刚离任走的那个好欺，是以这一次报上来的虚数尤其大，但心里毕竟亏空，逞在脸上的笑容也假的骇人。</p>
童牛儿在这兵营里也混了这多年，加上他自小养下的精明，对其中玄妙岂能不知？</p>
早就盘算着从里面切九分九的好处下来揽入自己的怀里才够本，却比扔骰子抛天九来得便当省事。</p>
也不言语，点手唤过一旁立的营中主策，叫把粮饷大帐拿来摆在自己的面前，一页一页缓慢地翻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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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识字，怎看得懂？只为吓那些冒领粮饷的而已。</p>
待翻到最后，半个时辰都过了。众人站得腿麻，却无一个敢出声的。</p>
童牛儿嗯一声，自语道：“原来如此，明白了。”抬头向站在前面的一名都统道：“你说你手下有多少兵士？”</p>
那名都统也不知他明白什么了，心里没底。听他这样问，额头立时见汗，抱拳拱手恭敬道：“回大人，有——二百七十三名。”</p>
童牛儿耳中听得真切，却装出朦胧模样，探身追问道：“再说一遍——多少人？”一面将那本砖头般厚的粮饷大帐翻得哗啦啦地响。</p>
那都统见他望向自己的眼内凶光闪烁，全不似个二十出头的少年所有，吓得心中愈加地虚，结舌道：“禀——禀——大人——有——二百——五十一名——”旁边立时传来嗤笑之声。</p>
童牛儿却仍不肯放他过去，收回身子冷哼一声，道：“庞大人，想来你必是年高健忘，连辖下的兵士数目也记不明确了是不是？”</p>
翻了半天，认出落有‘庞’字的那张呈文，刷地抽出扔在他脸上狰狞着眉眼道：“要不要我和雷大人说一声，叫他帮庞大人将这个记得清楚些？”</p>
营中众人都早知道童牛儿能攀上这个位置全仗东厂督主雷怒海一手提拔，是以听到他口里的那个‘雷大人’自然明白所指为谁，皆吓得心惊胆颤。</p>
庞都统更将双膝一软，把额头当石头般不要命地向地上磕着哀求道：“童大人饶命——童大人饶了小的吧——”</p>
童牛儿眼望那一个磕掉帽子，露出头发已经花白的脑袋暗在心里觉得好笑。</p>
却不言语，一任这庞大人在那里嘶声叫唤个不停，叫四立众人各个自危，后背汗湿，皆都埋头，没一个敢为这庞大人求个人情的。</p>
片刻之后，童牛儿觉得也闹的够了，叫庞大人起身。见他额上肿个老大的疙瘩，皮下已经渗出血来，倒也觉得他可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