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顾四下,见蔡公公住过的这间房中灿金耀银,尽是奢华摆设。硕大紫檀香木打制的雕花大床上挂着白色云绡帐幔,上面的九色湘绣极为华美。床上铺的锦被厚过一掌,散出袅袅馨香。</p>
雷大郎想起小太常盖的那床冬被薄不及寸,夜晚穿着棉衣睡在其中还要常常被冻醒,心里立时泛起一缕酸涩,想着便将床上的这个送与她,叫她抵御风寒。</p>
刚这样想时,脑中突然窜出一个念头,如暗里燃起的一个火星,转瞬明亮,叫雷大郎欢喜得从太师椅上跳起。但只片刻间这火光又黯淡下去,让雷大郎的头颅渐低,面起愁容。</p>
他正无奈时,门口伺候的小太监禀道:“雷公公,康公公正向这边来,您要不要——”</p>
雷大郎听到这一句,猛地在眼中放出光芒,喜得一跃而起,冲出门奔下楼梯,和正向上走的康公公险些撞个满怀。</p>
康公公扶住他笑道:“雷公公,自重身份。你已不是没甚个轻重的小东西,怎地还如此灯笼火把、山野森林里撒野似地莽撞?”</p>
雷大郎忙执礼请罪。</p>
康公公搀起他道:“不打紧,总需学些时候才会有个稳重模样的,急不得——”二人揽手进房。</p>
雷大郎不知康公公为何要如此亲近自己。</p>
但他此时正是心思软弱,六神无主的年纪,分辨不清人心的险恶,面目的真伪,只一心以为这中年人怜爱自己,是以如此善待,也便捧出一片赤诚相对,将这康公公引为亲人。愈是如此想,便愈觉得可亲,直想投入他怀中依偎片刻才好。</p>
他却不知这康公公在心里转着怎样龌龊念头,要将他引入一片权欲的沼泽,叫他淹入贪婪和恶毒的污水之中折磨着不能自拔,从此成为自己随意驱使的工具。</p>
二人进入房中,雷大郎将康公公推入上座,自己在下首相陪。</p>
康公公大刺刺地坐了,环视房内片刻,皱眉道:“怎地破败?这岂是尚膳监御膳房总理大人的居处?”</p>
转头向雷大郎道:“这一半日我便叫司设监的人过来将这里好好弄个整齐,可好?”</p>
雷大郎也随他眼光看过一圈,却瞧不出如此华美的装潢中有哪里破败,还要怎样弄才算整齐。不禁暗笑自己低俗,对康公公所问竟不敢答言,只唔过一声。</p>
康公公又瞧着雷大郎所穿,啧嘴道:“怎地难看?”向门外高喊:“来人。”</p>
随他伺候的小太监忙躬身探头应道:“公公?”</p>
康公公摆手道:“去唤尚衣监的人来给我的小兄弟丈量尺寸,叫这一半日内就将他四季所穿都置办齐备了,听到吗?”</p>
小太监答声转身要去。康公公唤住道:“休急,给我小兄弟手底下的这伙人也都置办了,每人一套镶貉尾的褙子加一领帛绵斗篷。”</p>
雷大郎见这康公公如此为自己着想操劳,不禁感动得热泪汹涌,几欲盈眶,倒身拜谢。</p>
康公公却一把将他拉住,道:“区区小事,不值如此。你若当我是哥哥,便任我为你安排。只是些不周全的地方,兄弟还要多担待则个。”</p>
雷大郎只觉得言语无力,连话都说不出。只拳拱双手,礼谢个不停。</p>
康公公见了心中暗笑,以为这小儿已被自己拿捏在手里,甚觉得意。</p>
雷大郎待心绪渐平,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向康公公道:“康大哥,我有一事求你,你定要帮我才好。”</p>
康公公见他态度正经,以为所求必重,倒想用言语推辞了。但转念以为凭雷大郎轻飘飘的浅显心思,也不会是什么难办的事。随口应道:“休说求字。便言语,任事我都帮你。”</p>
雷大郎涩口片刻,低眉道:“我有个知己,她——”</p>
康公公哈地一笑,截口道:“是小太常吗?”</p>
雷大郎惊得抬头,半张了嘴愣在那里。</p>
康公公又道:“你是不是想叫我帮你将她弄到你这房中,夜夜搂在怀里温存?”</p>
雷大郎被康公公用如此露骨言语叫破心事,羞得不知该如何应声,让康公公指了大笑不已。</p>
二人也都对对方的丑陋面目有了新的认识,各在心里骂过一声脏。</p>
小太常将怀中的破烂东西放在角落里。</p>
刚直起腰来,正想拍去衣上沾的雪迹,听院中轰轰隆隆地吵。抬头看去,见从月亮门中涌入一大群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