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雷大郎刚刚起身，听房门外有小太监禀道：“雷大人，康大人派人过来请您，说有要事，让您马上过到魏公公府中商议。”</p>
雷大郎应过一声，在房中小太监的伺候下净过手脸，穿好袍服，懒懒地不愿出门。</p>
这十余年中，他与康公公、魏公公等一班人纠缠周旋，挣扎求活，早将这些人的嘴脸面目看得真切，知道在他们心里把一切都当做粪土踩在脚下恣意践踏，唯有权势荣华才是最爱。为了得到所欲，不惜冤人下狱，残害良善，无所不用其极。</p>
正如魏公公有日曾在酒桌上把盏所言：“任谁都是多余——便是我的亲爹——若挡我富贵——也一样杀之——绝不犹豫——”</p>
雷大郎对他的生父本恨，听到这句言语深以为然。</p>
但事后思量起来却觉寒冷，才知在他们心中所谓‘人情’这个生身立世的根本早已丧尽，而自己每日原来只与一群虎狼为伴。</p>
渐渐也就明白若想不被他们撕咬吞吃下去，唯有磨快了爪牙，寒凉了肝胆，凶狠了心肠，也做一只吃肉喝血的猛兽才好。</p>
但‘人’这一物却最耐不得久在风雪中滚爬，总需些炎热温暖着才会舒畅。</p>
雷大郎慢慢觉出这样的日子终是难熬，想着向哪里求个取暖的所在。可遍寻这宫苑，却找不到一个有当年小太常心肠的人儿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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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以他此时地位，想与个宫女做对食搭伴生活易如反掌，且还要千挑万选，只有他不欢喜人家，却没几个不愿意与他勾搭的。</p>
但雷大郎曾经沧海，每见一个，总要拿来与小太常比较一番。</p>
他却忘了人与人之间唯有相互无欲无求时的疼惜才是真情流露；而他此时手掌权利，势如中天，任谁见了都惧三分，也都想借他之力跻身富贵。</p>
有欲如此，逞在脸上的笑容又怎能不虚伪假装？说出的言语又怎能不阿谀奉承？</p>
但雷大郎本就在别人面前如此，早就厌了，瞧见这般，立时作呕，连片刻也忍不得。如此至今，孑然一身，倒也安静。</p>
只是有一事叫他想不明白：自己如此下力向上攀爬，掌权夺势，存金埋银，所为何来？自己如此狐媚着嘴脸，弯曲了腰身苟求富贵又为哪般？</p>
原来只为不受人欺。如今才知，如此求来的一切都如沙上造城，水里作绣，不过是片刻幻影，还总要自己时刻揪着心肠，腆着嘴脸低颜下势地巴结才保得住隔夜的安稳。</p>
每想至此，都叫雷大郎好不堵心。</p>
不料有一次酒后说与康公公听，康公公却指他大笑，半晌不绝，然后道：“怎地痴愚？你看哪个掌握权势的官儿不是在下人面前当人，颐指气使；待转过身来却在上人面前做狗，摇尾乞怜？由古到今，从来如此，岂止你我？”</p>
雷大郎听到如此言语，才稍觉释怀。</p>
待进了魏公公的房间，见康公公早已在魏公公身旁垂手侍立。</p>
魏公公脸色蜡黄，似有病色，尤其眉低眼乜，愁容浓重。</p>
雷大郎不敢怠慢，忙跨前一步见礼。</p>
魏公公摆手叫他起来，也不言语，雷大郎只好在另一侧站立。</p>
三人各自默默，半晌无声。如此模样，若叫旁人瞧见，还以为在相互怄气。</p>
但雷大郎熟悉这魏公公脾气，知道他是言稀语迟之辈。待人也冷，对身边走狗从不肯热烈招呼，是以也不觉怪。</p>
等了好长时间，魏公公终于长叹一口气，缓声道：“你两个以为我待你二人如何呵？”</p>
雷大郎和康公公心里都一惊，猜不透他所问为何。忙各自跪倒，同声回道：“魏大人待我等恩重如山。”</p>
魏公公在鼻中哼过一声，道：“既是如此，你们想过怎样报答我？”这一语却将二人问住。</p>
雷大郎照比康公公毕竟年轻，不够沉稳。也不多想，回道：“小的便为魏大人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p>
魏公公听罢猛地张开鱼嘴，露出里面短小锋利的锯牙齿哈哈大笑起来，状若疯癫，将雷大郎吓了一跳，不知他为何如此。</p>
康公公侧里瞧着却在心中得意，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同时暗骂雷大郎蠢笨。</p>
魏公公笑到气促才停下来，喘了片刻，道：“好，就是你。”猛地探身向雷大郎咬牙道：“帮我杀个人。”</p>
雷大郎在这十余年里已不知为魏公公杀过多少个人，却从不曾见他如此吩咐。心里奇怪片刻，猛地醒悟，才知自己的莽撞。</p>
也明白康公公为何跪在旁边一直低头不语，不禁暗骂他奸猾。</p>
但后悔缩头已晚，只好挺身拼命向前，问道：“杀——哪一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