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牛儿怔得大张了嘴，半晌才合拢，道：“可我不识字呵。”翁九和又叹一声，也不答言，起身先自去了。端木万千、万山红随他出门。</p>
玉尘子走在最后，在童牛儿肩头轻拍道：“你造化了得，好好珍惜，莫辜负了通明大师寄予你的一片厚望。”</p>
童牛儿嗯了一声，但不知怎地，心中堵的厉害。把书又翻过一遍，可还是一字也识认不出。</p>
端木蕊和林凤凰在里间屋中听四侠离去，开门出来。走到童牛儿跟前，见他正对着膝上摊的一卷书呆呆地发愣。</p>
端木蕊道：“大哥，你怎地了？”</p>
童牛儿将书递过，指着封皮四字道：“识得吗？”</p>
端木蕊读书不博，端详片刻，只认出前面一个‘通’字，余下三字皆不识。向林凤凰道：“林姐姐，你必识得。”</p>
林凤凰道：“是‘通明拳经’四字，童大哥，这书自哪里得来？”</p>
童牛儿黯然片刻，低叹一声，将他与通明大师的一路纠缠慢慢讲了。</p>
二女听罢也均不解。林凤凰道：“那通明大师既被你打成重伤，又为何赠与你如此珍贵的拳经呢？”童牛儿默默摇头，表示不知。</p>
三人沉默片刻，端木蕊将手一拍，道：“我想起来了，以前曾听爹爹说起过通明大师，其中有这样言语，他说通明大师慧心明澈，佛法精微，早参悟透生死恩怨，已临无嗔无颠之境。这几句话是不是说他已不计较谁好谁坏，任什么都不放在心上？”</p>
林凤凰点头道：“通明大师既是得道的高僧，世俗之事必早窥破，便是生死也不似我们常人这般看法。童大哥虽然暗算于他，他却不愿计较，是以肯将这部集他毕生心血的拳经传与童大哥。”</p>
童牛儿抬头看了林凤凰片刻，低下目光摇头道：“我头一次觉得自己莽撞，错杀了好人。仙女姐姐，这一半日你带我到老和尚的坟前，我需多烧些纸钱与他，免得他在那世怨我，化作冤鬼来扰我梦境，我可怕得紧。”</p>
二女听了暗笑，才知原来他也有怕的。</p>
在山上住过一夜，第二日二女陪童牛儿到通明大师的坟上烧化纸马香箔。</p>
童牛儿一边将一张张黄钱纸投在黄泥盆里的火焰中，一边嘟囔道：“老和尚，我不是故意伤你，你不要恼我。这些钱财你在那世尽管享用，吃喝嫖赌都去玩玩，别一力苦着自己。我收入虽薄，却也供养得起你。你呵，在这世下心修行，尘俗的快乐一点也未受用到，白活了一场。到那世就别再煎熬着自己了，听到吗？”</p>
二女在侧听他信口胡诌，笑也不是，哭也不是。</p>
见他脸色愈阴，几次叹息后又道：“我本是个乞丐花儿出身，自小在别人的辱骂中长大，不曾受过礼乐的教化，善恶也不分，好坏也不识。一失手伤到你，我心里也好不是滋味，我——我对你不起呵——可惜我爹娘去得早——叫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好不可怜——”</p>
童牛儿越说越哽咽，后来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涕泣齐下。</p>
林凤凰和他相处经年，头一次见他落泪，心下疼惜，上前欲加哄慰。</p>
端木蕊一直以为童牛儿是钢肠铁胆，任事也不放在心上，却不想他也有柔弱的一面，忙上前扶他。</p>
童牛儿哭得泪眼朦胧，先搂住林凤凰。待抬头看清她脸孔，恍觉不妥，将林凤凰推到一边，转身抱定端木蕊，将头投在她的怀中又哭。</p>
林凤凰看着二人一下子呆住。端木蕊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转脸看向林凤凰。林凤凰抱臂而立，面上表情好不无奈。</p>
童牛儿哭的够了，抹去涕泪，在坟前端正跪倒，恭敬叩下头去，立身道：“你既然肯将拳经传与我，我定不负你所望，下心练功。从此学习辨善识恶，行侠仗义，造福人间。我——我便拜你为师吧，你再受徒儿几个头——”说罢又叩，前额砸地，咚咚有声。待九个头叩尽，已顺颊流下血来。</p>
林凤凰在侧看得清楚，惊呼一声，忙从怀中掏出帛帕上前欲为他擦。</p>
童牛儿却不肯，将林凤凰拨到一边，挺直身子道：“师父，徒儿失手伤你，已是不孝。可你——你也未疼惜过徒儿——咱俩个算扯平了——待初一、十五我都为你上香上祭，你就等着受用吧——师父——”</p>
他一边叨咕，一边唏嘘而泣。林凤凰和端木蕊在侧见了跟着伤心，陪着落泪。</p>
三人正哭时，剑阁四侠从后面隐身处走出。</p>
四人其实早到，童牛儿的言语行为均听在耳里，看在眼中。知他也是个血性男儿，纷纷上前劝慰。</p>
玉尘子扶住他肩头道：“通明大师既肯将拳经传你，说明他无心怨你，你也不必太过自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