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延闿心中苦笑,这个支部书记,在接到武昌电令的最初的一刻,他不是没有动过心思。现在的形势很明朗了,没有了科举制的民国,入仕的途径很有可能演变成“入党做官”,不是说入党就能做官,而是说要做官就首先得加入某个政党,某个派系。川鄂湘赣四省境内,虽然也已经出现了其他的小党派,但很显然至少在几年之内都难以成气候,而必然是国民党一党独大的局面,因此省党支部书记的影响力,在以后将会越来越大。
然而,却有几个原因,让他不得不打消争这个位置的心思。武昌方面发过来的《川鄂湘赣四省国民党支部组织章程》,明确规定,在四省分设支部,而于武昌设联合支部,从党员中推举一人担任国民党四省联合支部部长,四年一选,得连选连任。不过,所谓推举云云,眼前自然是虚文,王麟也早就当仁不让,走马上任,以部长名义向四省党支部发号司令。
按照这份章程,党员皆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县一级地方党组织委员由党员民主选举产生。然而,这份章程也授予了部长有直接任免各支部书记和重要委员的权力,权力之大,比起前同盟会总理,也有过之而无不及。这个规定,显然很有些反常,然而,此时四省境内,却没有人站出来质疑,即使老成之辈觉得不妥的,也不愿在这个时候出来反对。反正,国民党成立之后,组织章程是随时可以修正的。
谭延闿自然清楚得很,在这个组织章程下面,王麟大权独揽,自己就算做上这个支部书记也没有什么意思。何况,王麟那小子还假惺惺地给自己发来了一封电报,征询自己的意见,说什么“防微杜渐、党政不得不分开”,“党支部书记一职由无行政职务者担任为宜”,“我兄大才,本为湖南党支部书记最优之人选,但湖南民政一部,亦非我兄不可”,“如何取舍,唯我兄是听。”话都说到这份上,还有什么好说的,自己当然不可能放弃民政部长一职了。
不过,谭延闿内心之中不能不有几分不满,你小子哄鬼呢,你如今党政军一把抓,又该怎么说呢!
自然,这点小小的心思,谭延闿深深地藏在了心中,没有丝毫表lù出来。此刻,当着文斐的面,谭延闿一副十分坦然的神sè,继续说道:“牧希兄,王巡阅既然指定你负责湖南党支部,自然有他的道理。光复以来,王巡阅的种种安排,哪一件不在事后证明是十分高明的?窃以为,湖南党支部成立在即,不宜在这个时候横生枝节。咱们该做的,是把这次整理党务的事情,尽可能的做好。武昌发来的电报中还指示我们,要逐一在湖南的每一个县城,都建立起党的机构,原先派到各地的宣传员,正好可以作为当地的党组织的核心。牧希兄,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你既为咱们省议会的议长兼党支部负责人,就该勇于担当,否则,难免要让王巡阅渐渐对咱们有所不满。”
文斐闻言停下了脚步,微微沉yín,不过随即洒然一笑:“祖庵兄教训得对,文某想得有些差了。今后还请祖庵兄多多指教为是。”
“不敢当,不敢当,同为民国效力,指教什么的称不上。”谭延闿很谦虚的答道。他的心中则不无得意,与文斐的关系拉近一层,对于自己今后的仕途,将不无帮助。如今湖南的势力,虽然没有分成明显的派系,但还是隐隐约约的形成了几股力量。其中锋头最健的自然是原同盟会员为主的一个派别,虽然这些前同盟会员,在政fǔ里只占据了警务厅长和教育厅长两个职位,但依然“势焰bī人”。
三个月前,原湖南咨议局的一个议员,被省政fǔ任命为新化县的县长,走马上任后,按照例规,接受了当地富户献纳的礼物(所当约数百两银子),这件事情恰巧被回到老家的同盟会议员曾杰得知。于是,返回省城后,曾杰立即向议会提出了对该县县长的弹劾案。
巧的是此人恰好是王麟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名声一向甚好,收受礼物的行为,也是一种沿袭了上百年的陋规,官场的新风气还没有养成之前,多数人包括谭延闿,都觉得曾杰是小题大做。然而,几次辩论后,在同为同盟会议员的文经纬等人的强烈支持下,省议会居然就通过了曾杰的弹劾案,毫无顾忌地摘掉了那人的乌纱帽。这一个弹劾案对于湖南官场的影响不啻于扔下了一个重磅炸弹,多数为官一方的人都有些凛然:千里做官只为财的事情,或许不得不成为故事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