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着笑着,像是想到什么,他突然不笑了,精致的面容上笼上浅浅一层阴霾。
他慢慢将衣襟拢正,随后,抬手揉了揉眼,直将眼尾揉得泛红。
那抹红,仿若晕染开的胭脂,又像擦不去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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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那间屋子后,长宁方觉舒畅了些。
她后知后觉地想到,其实方才态度大可以更强硬些的,也叫他以后不敢生出这种心思。
先前在崖底的时候,那些魔化的瘴物起初还想着吞噬她,可后来她只消一挥剑,它们便自觉跑得远远的,再不敢近她的身。
可不知为何,看着少年的那张脸,她竟有些下不去手的念头。
也是,长宁想,那样的一张脸,若是毁了,着实有些可惜。
这间客房分隔有两间,长宁不打算再回方才那间,掩上这一间的房门,布好结界,便直接和衣在床上躺下。
她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有好好睡上一觉了。
此时,躺在不算柔软的床榻上,很快便有倦意袭来,她迷迷蒙蒙地就阖了眼。
接着,便坠入了沉沉的梦乡。
过去,长宁很少能有睡着的时候。
一来,是因为深渊下危险重重,鲜少有能休憩的时机。
二来,则因为每一次阖眼,必将伴随着无数昏沉又压抑的梦境。
千钧重一般,裹挟着她的灵魂重重下坠。
可在醒来后,她就会忘记所梦到的一切,只记得梦境中那令人颤栗的绝望与痛苦。
持久而绵长的痛苦。
她曾以为,只要脱离了那地方,只要到了一个安稳的环境,就会好起来。
可此时,那种熟悉的压抑感再次将她笼罩,带着令人窒息的沉郁。
不是这样的。
梦里的她想,一切不该是这样的。
她的身边,不该是这样暗无天日的黑暗,应该有树,有花,有一间小竹屋,有远山黛影,也有日升日落,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是被她忘掉了的?
还有什么是她应该记得的?
梦中的她茫然无措地立在无尽的黑暗中,像迷途的羔羊,又像等不到归人的守望者。
……
冷白的月光自狭窄的窗缝漏入,洒落地面,像盖上了一层霜。
床榻上,长宁额发濡湿,眉头蹙成一团,双手不自觉地抓挠着被褥,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瓷枕边,长剑像是感应到主人的挣扎,亦在剧烈颤动着。
“咔嚓——”
掩好的屋门被轻缓推开,微不可闻的脚步声向床榻靠近。
颤动的长剑察觉有人进来,瞬刻嗡嗡作响,作警戒态,却在感受到那人气息后偃旗息鼓,整柄剑都安静下来。
一道长长的影子映在了床头。
黑影立于床侧,静默瞬刻,随后俯下身子,抬手覆上长宁濡湿的额角,轻轻地按揉着。
一下又一下,仿若什么虔诚的祈祷。
伴随着他的动作,睡梦中长宁慢慢平静下来,紧锁的眉头亦逐渐舒展。
“回来就好。”
黑影的声音喑哑得几不可闻。
“只要你回来,就好。”
记得或不记得,都没有关系。
那些不好的事情,原本就不该存于她的记忆里。
都忘了,也好。
-
长宁是被枕边长剑的震动惊醒的。
她睁眼,一室明亮,已然是日上三竿。
发白的日光刺得眼眶微涩,长宁下意识眯了眼,一时竟有些恍惚不可思议。
她竟然一觉睡到了这时候?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记得上半夜睡得并不安稳,可到了后半夜,不知怎的,竟安然熟睡了去。
长宁手抚着额角,翻身下床,简单理了理衣裳,便要抬手推门。
一推,竟没推动,像是有什么阻碍挡在门口。
她稍微用了点力,屋门顺利打开的同时,一道单薄身影仓皇站立起身。
少年手扶着墙,慌张地想往后缩,却没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长宁目光自他凌乱的头发移至皱起的衣摆:“你夜里就睡在这?”
这样的狼狈模样放在他身上,并不令人反感,反倒愈发叫人怜惜。
少年局促不安地扯着衣摆,垂头极轻地“嗯”了一声。
长宁看了眼干净的床榻,顿了顿,说:“下回睡床。”
说完,她便要进净室洗漱。
又是一声低低的“嗯”在身后响起,可这一回,还多了几句话。
少年的声音透着些犹豫:“您……昨晚好像是魇住了……还说了些梦话。”
长宁脚步微顿:“你能听见?”
她对自己布下的结界很有信心,在崖底的时候,即便是那些顶顶厉害的魔物,想要破开她的结界也很不容易。
眼前这弱不禁风的少年,竟然能隔着结界听见她的梦话?
可她竟意外没动杀念,而是转过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眸对上少年视线:“那你,听见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