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人者,仙者,总之不是我的嫦娥者。
毕竟有点失望。
这副画与前一盏花灯的婉约风格全然不同,直截了当地描叙了一个女子的卧睡图。画中的女子没有再躲躲闪闪,倩影几乎占去整个幅面的十之有六。
画面中最醒目的莫过于她那乌黑如墨的三千青丝,尾梢粗枝大叶地松松系着,压根挡不住墨发如瀑布一般直垂腰间。
但最令人会心生笑的却是她睡眼惺忪的憨态,眼迷迷糊糊半睁着,不明所以的样子。
眉并非传统的柳叶纤纤,许是因梦被惊扰有些气恼,眉心处正微微耸着,此时两叶墨眉形成俏皮的直线,过眼即止,恰到好处。
瑶鼻小小,樱唇小小,唯独眼睛大大,嵌在尖尖的瓜子脸上,更让人觉得仿佛这双眼一旦睁开,便会将所有灵气齐聚敛在眸中。
她的衣着极不起眼,甚至可以说是穷酸的,洗得几乎已看不出颜色,像是经人修剪才勉强合身。
黑色的腰带垂得老长,显然是在腰间勒了又勒。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在此之前,女子是不是曾皱着眉苦恼过:如果腰肢再粗一点的话,或许腰带就不会那般碍事了。
清风如佳酿,醺得贪杯的柳条歪歪斜斜醉倒在少女的肩头。少女盘在枝条四绽的古柳上,如弱柳扶风飘摇欲坠。
题:人乎?仙乎?
作者:俞子琛。
我不知道现场是第几次陷入这样的寂静。有那么几秒,整个人群是悄无声息的,没有评论声,没有叫嚷声,甚至连疯跑着尖叫的孩子也被这静谧的气氛感染。偶尔有窸窸窣窣的私语声,也都被人们怒视的眼神制止。
这样静止着,如痴如醉地望着灯光中的少女。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汇聚成仰慕的奇妙音符。
但是——
但是俞子琛同学,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画里的那个小妞怎么和我长那么像!
造物主实在爱开玩笑,给了陆小织痴痴傻傻的脑袋,却又给她清丽脱俗的容颜,当然,现在这张脸属于我。
而此刻,属于我的这张脸被姓俞的画了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我忽然有些龌龊地想道:自己就像个被剥光的傻瓜。
当现场终于重新喧哗起来时,我知道我有很多事可做了。我可以羞不可抑低垂眼拈着衣角不敢去看俞子琛;也可以愤怒地狠狠踹他几脚;甚至可以告他侵犯我的肖像权——虽然这个小区离法院比较远。
但是如果现在的状况变成选择题的话,毫无疑问我是会得零分的:我做出了第四种选择——回头莫名地看着俞子琛,说出了一句连电脑自动回复系统都会鄙视的话。我说俞子琛,你怎么偷看我睡觉啊!
我仿佛看到,环绕在我们周围浪漫唯美的光圈,吧唧一下裂成了碎片。
话一出口,我连吞耗子药的心都有,你在说什么蠢话!
“咳咳……”俞子琛的表情是真正意义上的哭笑不得,“不,我是根据阿扁的描叙想象着绘下来的。不过——似乎还是没有捕捉到小姐的神韵。”
我脸上的青涩番茄终于在“无地自容”的高温烘烤下完全红透。哪里没捕捉到?不仅抓到了还化了妆,简直就优化过头了!我哪有那么飘飘欲仙!
“阿扁?”我声音细弱蚊蝇。
“它似乎很喜欢你,经常模仿你的动作。”俞子琛的表情也轻松不到哪里去。
“他模仿我!”这个炸药包比“阿扁很喜欢我”来得更猛,我惊骇地瞪大眼睛,难以想象,那个毛茸茸的小畜生手舞足蹈学我时该有多可笑。
“是。”俞子琛几乎要笑出来,阿扁果然在他那儿败坏了我的淑女形象。
我真希望自己变成个牵线木偶,在人们看过它的好笑表演后,记起来它只是无辜的被掌控者。
中秋过后的很多天我都不敢出门,如果俞子琛不是那么温和儒雅的话,我相信我早已经烧起高香日夜在佛祖面前讲他的坏话,并真诚地希望佛祖能保佑他呼吸卡壳出门撞车。
和某些传闻有关。
传闻:今年中秋花灯节现百年盛况,佳人齐聚才子辈出。三副盏中仙冠绝群芳,慕名而至的达官贵人争相购买,尤以俞家公子的出价最高。
传闻:在这三副优秀之作后另有一卷被隐匿的画作。据悉,此画标新立异,风格独特大胆,尤其眼睛的描绘,完全冲破传统风格。然画中其他部位的描绘却像是出自探花朱三之手,欲寻其人却已踪影全无。此画引得阅者各持异议争执不休,竟裂成两派吵闹数日不止。作者署名处只一陆字,画者无从得知。
传闻:俞画之少女,其人色绝胜却画中百倍,有倾国之容,倾城之貌。不少好事之徒遣人明察暗访寻其出处。亦有人暗传陆家傻女与画中仙八成相似,寻者将信将疑,窥见陆家傻女蓬头垢面,言语不全,见人痴笑不止。寻者不以为然,一笑置之。
传闻:灯会上掠尽风华的俞子琛,朱三,执小路及那匿名的神秘榜眼,被好事人赠以“小吴中”之美誉,在客驿茶坊间传之甚盛。
这些都是传闻,真是情况是我每天把自己打扮得人不人鬼不鬼,忙着吓唬那些不知所谓的“寻仙者”。并顺便吊着眼暗暗问候俞子琛的祖宗十八代。
这些流言蜚语多少传入陆府一些,好在俞子琛暗中周旋,言那画中仙不过是凭空虚构,陆家人才没有要一探究竟。
直至数日后,人们才渐渐淡忘这些风流轶事,风波最终得以平息。
我仍然过我幸福的傻子生活,外面怎样风起云涌都和我无关,我只是个小人物。
然而某些异动仍然不请自来,涟漪一圈圈荡开,终于波及到这个几乎被时间遗忘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