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呦失落地挂掉了电话，望向蒋铎。</p>
少年的脸上终于不再是一如过往的平静无澜，他眼底有清晰可见的愤怒和不甘，因为激动，瘦弱的身板不住地颤抖了起来。</p>
几秒之后，他转身跑了出去。</p>
陆呦连忙追了上去，但是她跑得不如他快，担忧地呼喊道：“蒋哥哥，你等等我。”</p>
蒋铎一口气跑到了湖畔边，冲着湖面吼了几声，发泄着心中积压已久的怒气。</p>
可是愤怒和眼泪一样，都是最没有用的东西。</p>
他吼叫着，对身边的树干拳打脚踢，发泄着心中无能为力的怒火，手背都被粗糙的树皮磨破了。</p>
陆呦从来没见过他这般暴躁又颓唐的模样，又惊又惧，上前拉住了他，带着哭腔怯生生地说：“蒋哥哥...你不要这样...”</p>
蒋铎颓然地坐在地上，抱紧了自己的膝盖，用沙哑的嗓音闷声说：“陆呦，我可能没有办法变好了。”</p>
过去，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会有多少可能性，直到遇见陆呦，她让他生平第一次对长大、对未来充满了希望。</p>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这希望...根本就是空中楼阁。</p>
他的命运，被憎恨他的人紧紧地攥在手里，无力挣脱。</p>
陆呦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形，生平第一次，她体会到了作为孩子的深深地无力感。</p>
她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他，眼泪似乎对他也毫无帮助，她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让他不要再用拳头去砸树干了。</p>
“蒋哥哥，未来还很长，你千万不要放弃。”</p>
温热的眼泪滴在了少年攥紧拳头的手上，润湿了他的手背。</p>
蒋铎终于平静了下来。</p>
良久，他在她耳边，用温柔的语气道：“没事了，你不要怕。”</p>
陆呦抬起了湿漉漉的眸子：“没有怕。”</p>
他用大拇指轻轻拭去了女孩眼角的泪花，安慰道：“就算不能在最好的学校，我也会...变成最好的蒋铎。”</p>
......</p>
分明是蒋铎没能进入心仪的小学，但那段时间，蒋铎安慰陆呦的次数反而更多一些。</p>
那天下午，父母都不在，保姆带陆呦去了省游泳馆参加了游泳培训班，回家的时候，陆呦提出想去一个地方。</p>
保姆以为陆呦是游泳之后饿了想去吃什么好东西，于是爽快地答应了带她去。</p>
却没想到，上了出租车之后，陆呦说了一个地址，听着不像是商城或者美食店，反而像是某处小区。</p>
保姆不动声色地跟着陆呦，来到了青扶市郊区的合院别墅群，在物业保安室里，保安帮陆呦联系了3栋合院的业主，蒋老夫人。</p>
蒋老夫人是蒋睿诚的母亲，陆呦以前在蒋思迪的生日宴会上见过她一面，老夫人看上去和蔼可亲，总是挂着菩萨一般的微笑，还给家里的小孩一一发了红包和糖果。</p>
陆呦注意到她并没有区别对待蒋铎，别的小孩给多少，蒋铎便有多少，陆呦还亲自拆过蒋铎的红包呢，足足3000块钱，对于陆呦来说不算什么，但那是蒋铎这辈见过最多的钱。</p>
所以陆呦笃定蒋老夫人肯定不像蒋家其他人那样......</p>
当保姆在合院花园里看到蒋老夫人的时候，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陆呦这么个小小的丫头，居然会找到这位老夫人的住所来。</p>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篱笆旁边。</p>
蒋老夫人让人带保姆去会客厅稍事等待，然后转过身，笑吟吟地望向了站在篱笆墙边的小女孩——</p>
“我记得你啊小朋友，上次思迪过生日，你也过来吃蛋糕了。”</p>
“嗯！我叫陆呦。”陆呦礼貌又嘴甜地唤了声：“蒋奶奶下午好，祝蒋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p>
“瞧你这小嘴甜的，绕这么大的弯子来看我，说吧，有什么事？”</p>
陆呦也不想耽误蒋老夫人休息的时间，索性开门见山，只说道：“唔，是有大事来找蒋奶奶的。”</p>
“跟蒋铎有关系？”</p>
“诶？您怎么知道？”</p>
蒋老夫人坐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品了一口茶，说道：“我统共也就见了他几面，每次你都和他在一起，听说你俩关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你自然不会有什么事找到我，多半跟蒋铎有关系咯。”</p>
“奶奶真厉害，唔...确实有一件事，要请奶奶做主。”</p>
陆呦说着走近了蒋老夫人，在她耳边低声细语了几句。</p>
......</p>
当天晚上，蒋老夫人亲自上门，徐晴和蒋睿诚不知道一向喜欢清净的母亲为什么忽然造访，候在门口迎接，没想到老夫人下车之后，对着他们劈头盖脸一顿责备——</p>
“我倒不知道，你们两个大人，竟然跟一个小孩子为难，真有本事啊！”</p>
“妈，这...这我不知道啊。”</p>
“问问你这厉害的媳妇吧！天知道她在家里是怎么对你儿子的！”</p>
徐晴被老夫人责备得脸色青一阵紫一阵。</p>
蒋老夫人虽然算不上多喜欢这个沉默寡言、毫无存在感的小孙子，但对于家里的孩子的教育，她是非常重视的。</p>
蒋睿诚拉着徐晴认了错，并且保证一定会让蒋铎念嘉云私立小学，这才把母亲送走。</p>
老夫人离开之后，蒋睿诚便立刻打电话联系了嘉云私小的招生办，说明了情况，很快，校长便亲自打了电话过来，表示学校非常欢迎蒋铎入校，学杂费全免。</p>
徐晴咬牙抬头，看见了站在二楼楼梯栏杆边的蒋铎。</p>
少年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了几秒，转身回了房间。</p>
那一刻，徐晴忽然用从他漆黑如夜的眼眸中，看到了一丝不属于他这个年龄段的老道和成熟。</p>
她竟感觉到了一丝寒意。</p>
晚上，陆呦偷偷来到院子里，朝着蒋铎的窗边扔了几个小石子。</p>
窗边还亮着灯，他果然还在学习，从窗边探出小脑袋，望见陆呦之后，甚至连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一只脚丫子跑下了楼，拉着她的手跑到了路边漆黑的树影下面。</p>
他情绪有些激动，不太敢拥抱她，于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漆黑的眸底泛着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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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呦，谢谢。”</p>
陆呦见他这样，便知道他们的计划肯定成功了。</p>
“我们可以念同一所小学了吗？”</p>
“嗯。”</p>
“太好了！”陆呦开心得要尖叫了，不过考虑到现在很晚了，她捂了捂嘴，拉着蒋铎的衣角，眉眼弯弯地一个劲儿冲他笑。</p>
“都是你的功劳。”</p>
“小事一桩啦。”陆呦拉着他在树边坐了下来，又问道：“不过，你既然想到了要请蒋奶奶帮忙，为什么不自己去找她呢？”</p>
蒋铎顿了顿，说道：“我的身份...不合适。”</p>
“怎么会呢，你是她的孙子呀。”</p>
“我和蒋恒不一样。”蒋铎温柔地看着身边女孩，很耐心地解释给她听：“有些东西，他们自愿给我，那才是我的。如果他们不给，我不能问他们要。”</p>
他终究是寄人篱下，蒋家不是他的家。</p>
纵然蒋老夫人还算公平，但她也会考虑到儿媳妇的面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毕竟…要说错，错的是她的儿子。</p>
所以，蒋铎不能奢求得到她的庇护。</p>
蒋家，没有他的亲人。</p>
陆呦眉心微蹙，似乎不太懂，但是没关系，她也不需要懂，只要知道以后能和蒋铎念同一所小学，她就已经很开心了。</p>
“对了。”</p>
蒋铎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橡皮泥雕成的人偶，递到了陆呦面前。</p>
“上次把你的芭比娃娃脑袋掰下来了，我没有钱买一个新的给你，这个是我用橡皮泥做的，赔给你，可能没有你的娃娃那么好看...”</p>
陆呦接过了人偶，人偶虽然是手工橡皮泥做的，但是被火炙烤过，非常坚固，而且雕刻非常细致，连人偶的表情都栩栩如生，连公主裙的纹路都清晰可见。</p>
“蒋铎，你太厉害了吧，会折纸、还会雕橡皮泥，这个世界上还有你做不到的事吗？”</p>
蒋铎淡淡笑了：“也许以后会有。”</p>
除了这个小公主人偶之外，他还雕刻了一只长了翅膀的烈焰恐龙，一起送给她：“暂时只有这两个，如果你喜欢，我可以给你做家家酒的全套人偶。”</p>
陆呦像看宝藏一样看着他：“蒋铎，我做了一个决定。”</p>
“什么？”</p>
“我要永远和你一起玩！”</p>
蒋铎笑了：“哪有什么永远。”</p>
“有的！我说有就有，只要你不嫌我烦，我就永远当你的跟屁虫！”</p>
“陆呦，你知道吗。”</p>
蒋铎将小公主人偶放在了烈焰恐龙的背上，然后在空中飞来飞去地比划着——</p>
“这个故事的结局，不是骑士拯救了公主，他们永远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而是公主拯救了恶龙，它向她...献上了永远的忠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