需知, 凤城寒此人一向行得端做得直，还曾被同门嘲笑不该入道门，该是个端方如玉的儒道君子。正因修身持正, 凤城寒越想，思绪便越杂乱无章了起来。</p>
他一向清醒,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记学极快, 偏偏有朝一日, 却如坠泥潭, 难再保持冷静。</p>
于是他主动提出前往洞庭为黄老祖贺寿, 未曾想还是夜夜难眠。</p>
好在，夜不成眠, 总比佳人夜夜入梦来得轻松一些。</p>
捱一捱也就过去了, 凤城寒略微松了口气, 他的性格与道门倒也颇为相契，寡言冷淡的外表下，他是个重情的温软性子，绝不轻易杀生, 常常不眠不休引渡荒魂。</p>
琴音袅袅间, 草叶间渐有熠熠流萤上浮, 如一盏一盏引魂灯，冉冉排空。</p>
凤城寒仰头望去，心下稍感宽慰。</p>
清猿冷冷, 忽西忽北, 子母连枝而去，与琴音酬和，哀鸣凄凄。</p>
当金羡鱼来到这儿的时候, 看到的便是眼前这如梦似幻的一幕。</p>
方才知晓小时候所学的《三峡》篇章：“常有高猿长啸……巴东三峡巫峡长，猿鸣三声泪沾裳……”几句实在是所言非虚。</p>
这些荒魂在临行前终于忆起自己的容貌，人就不说了，雉兔野狐之辈却依偎在凤城寒脚畔身侧，嬉戏跳跃。</p>
凤城寒眼睫低垂，忽而停下拨弦之举，抚摸安慰。</p>
……这位算是……迪士尼公主吗？</p>
金羡鱼惊讶地睁大了眼，见到这如梦似幻的一幕也忍不住笑起来。</p>
她的动作终于引起了凤城寒的注意，他眼里飞快地掠过了一抹无声温和的惊讶。</p>
……差点儿忘记正事。</p>
青衣老妪眼里隐含欣赏之意，嗓音难得温和：“你还未曾入眠？”</p>
老人的脸在黑暗中愈显可怖。凤城寒却没有表露出任何异样，轻声说：“……夜深难眠，叨扰婆婆了。”</p>
从今日这简短的接触，足可看出这青衣老妪为人古怪，性格乖僻脾气又臭又硬，是个不好相与之辈。</p>
但凤城寒看到她，心中忽然升腾起了股怪异的亲切之感，“婆婆倘若睡不着，我弹琴给婆婆听。”</p>
这话一说出口，凤城寒自己都觉得讶异困惑。</p>
咦？</p>
金羡鱼也怔住了。</p>
她本来还苦恼找什么话题套近乎来着。</p>
凤城寒主动开口邀约，她岂有不应之理，当下整衣微微一笑。</p>
“且听听你琴技如何。”</p>
……</p>
凤城寒的确无愧有“剑胆琴心”之称。</p>
纤白的十指轻拨，便有动人的琴音流泻而出。</p>
一曲罢，金羡鱼偏头寻思着光听琴怎么也不能够。</p>
大家一起联奏培养默契那是必须的。</p>
于是“哈”地笑了一声，“你且等我。”</p>
转身去抱了几个瓶瓶罐罐回来了。（都是今天大家吃剩下的）</p>
几乎就在她摆出阵仗的时候，凤城寒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有些惊讶，望着眼前这一幕未曾阻拦。</p>
这老妪容色枯槁，披着一件鹑衣百结的青衣，打扮得像个破破烂烂的叫花子。</p>
笑了笑：“老太婆不才，冒昧与仙君共奏一曲。”</p>
凤城寒忙道：“前辈客气。”</p>
金羡鱼微微一笑，拎起筷子落下第一个“叮叮”清音。</p>
不过是几个破碗破罐，却被她敲出了水玉之清，击冰之脆。</p>
其实穿越之前，金羡鱼也是个填鸭式教育下长成的废宅，特长基本没有。</p>
不过穿越了几百年，再不学点儿什么兴趣特长就有点儿说不过去了。</p>
这或许也是长生的好处之一，有大把的时间可以浪费可以消磨。</p>
前段时间在她那位美人白师父的督促下，琴棋书画这些特长可谓是一路突飞猛进。</p>
虽无法与搞音乐的凤城寒相提并论，但也不至于怯场。</p>
凤城寒侧耳倾听，无声无息，默契跟上，拨弄弦音。</p>
这琳琅琴音清音相合，配合默契无间，使人如置身于江南，静听廊下春雨，雨打空竹，如来滴水，泠然作响，沁人心脾。</p>
又使人不住畅想那“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意境。</p>
这老婆婆虽说生得口嘴歪斜，手瘤足跛，但发髻梳拢得整整齐齐，干干净净，足可称之为妙人。</p>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般一曲接着一曲，涤荡尘埃，牵引荒魂。</p>
在这合奏中，凤城寒一颗心难得安定了下来，琳琅作响的清音，犹如脉脉温情颤动。凤城寒眼眸趋向温和宁静。</p>
而在树梢，红发雪肤的少年，一手作枕，仰躺在枝桠间，一手伸出百无聊赖地捕捉着天上散落的星光。</p>
姿态轻盈得如同一只懒洋洋的猫。</p>
从枝桠间半垂落的小腿晃悠悠的，像是优哉游哉，晃过来甩过去的猫尾。</p>
不过但凡出了一点问题，他也能立刻如猫科动物一般躬身拔刀。</p>
他小心翼翼地守候着凤城寒，确保他每时每刻的安危。</p>
琴音令人心旷神怡，一颗心如同浸入了冷水里的硬壳果子，凉丝丝，舒服服。</p>
师父。少年眼睫低垂，喃喃地将这两个字眼说得竟有些大逆不道的意味。</p>
只要呆在凤城寒身边他就心满意足了。</p>
占有欲倒也有的，只是被少年如同猫儿收敛爪子一样，安分无辜地藏在了肉垫里。</p>
这一次嘛。</p>
卫寒宵歪了歪脑袋，</p>
这个青衣老太婆倒也有几分本事，并不十分聒噪难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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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曾见到吗？”玉龙瑶微微颔首，微笑着自店内退了出来，就像是个再有礼貌讨喜和蔼不过的少年郎。</p>
侧眸望向了身侧，玉龙瑶轻声道：“还未有小鱼儿的消息。”</p>
谢扶危还是那么一副淡泊无感的模样。</p>
他一言不发，不置可否，眼睫一压，透澈到以至于恐怖的双眸静静地凝望附近的店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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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家成衣店，店内挂着件大红色的嫁衣，以金线细细勾勒出耀目的凤纹，繁复至极。</p>
他银发及腰，面容驯美，近乎于被嫁衣吸引了目光，等待出阁的新嫁娘。</p>
这连日以来，他的心境很是奇怪。</p>
这与之前有些反感厌恶金羡鱼时的心境完全不同，他夜半总有些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少女朱唇轻启，笑吟吟的模样。</p>
“杀了他，我就是你的啦。”</p>
谢扶危眼睫低垂，不得不承认，金羡鱼骗了他。</p>
当然他不懂这就是所谓的“心情不好”。</p>
凡是一样东西，透澈到一定地步就多了分诡异的恐怖，这双眼亦是如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