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的天空下,阳光刺得人睁不开眼睛。贝拉跪在窗边,明亮的脸庞显得很温暖,她也被楼下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小小的手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难受极了,趴下来缩起身体,用枕头盖住脑袋。
贝拉却来烦我:“安妮,什么是妓-院?是不是大桥那边的小房子?蒙奇他们说,那里面住着很多婊-子。”
我也不知道妓-院是什么,婊-子是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人们互相咒骂时,总是把对方家里的女人骂做婊-子,连小孩子都经常骂这个词。
我再也受不了楼下的哭喊声了,穿上鞋子跑出去,可客厅里爸爸妈妈也在吵架。
妈妈尖刻地喊道:“你的那点工资,连面包都要吃不起了!”
“那你买那些化妆品和衣服有什么用!明明没钱,还整天请别人吃饭,不知道存的什么心!”
“我存的什么心!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就会向我发脾气,有本事你挣钱养家啊!要是没有嫁给你,我根本不用过这种日子!”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落在妈妈脸上,爸爸喘着粗气,像只愤怒的公牛。
妈妈也发疯了,她扑过去,和他厮打起来:“你打我,你有什么资格打我……”
结果她的激烈反抗换来了更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害怕极了,踉跄着跑出家门,想去对面梅丽莎家躲躲。梅丽莎和我一样大,她爸爸是纺织厂的工头,妈妈生了四个孩子,梅丽莎从没上过学,每天除了干家务,就是照顾弟弟妹妹,我们有时候会一起玩。
开门的是梅丽莎的母亲,她右眼乌青,手臂上全是青紫的痕迹。很早以前我就注意到了,她妈妈身上经常带着伤痕,梅丽莎说那是干活磕碰到了。
这是第一次,我意识到她家传来的细微哭泣声不是磕碰。我没有踏入她家,而是逃一样跑了,我忽然发现自己生活在一个可怕的世界里,在这里,男人可以举起拳头,随便殴打女人。
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的前半段很美,我穿上洁白的婚纱,嫁给了丹尼哥哥,可忽然,新郎变成了海涅,他掐着我的脖子,把我的脸压在墙上,而后海涅又变成瞎了一只眼睛的朱丽叶的爸爸,他对我拳打脚踢,而我变成了他那丑陋的妻子,身边堆满了山一样待洗的衣物,还有几个哭得声嘶力竭的婴儿。
我被吓醒了,在黑暗中喘着粗气,胸膛很闷,原来贝拉把大腿和胳膊都压在了我身上。
……
这天,学校来了一行人。
我们被要求洗干净脸颊和双手,穿上整洁的校服,还要捧着自己的作业本接受检查,据说是学校的赞助人要来了。
莉莉安被安排到最前面,她捧着一束鲜花,老师让她把鲜花献给其中一位女士。
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女人,老师们都很尊敬她,校长先生还亲自陪她巡视校园。她看上去既不漂亮,也不富有,可是她昂首挺胸,身上有一种普通女人没有的精神气,某种我只在得意洋洋的男人身上见过的气势。老师们称她弗拉维女士,据说是一位科学家,她通过数学计算论证了一个定理,还上了报纸。
我又想起了周遭那些女人们麻木苦楚的脸庞,她们含胸驼背,说话粗声粗气,在街上撕扯吵架,一天到晚被家务埋没,变成了被小孩囚禁的奴隶,被哭声控制的狗。别说受到男性的尊敬,她们身上总有各种伤痕。
即使妈妈爱莲娜,她长得漂亮,有许多衣服和化妆品,她甚至还有两条金项链,可妈妈一点都不快乐,她总是嫌弃爸爸,和他吵架,她唯一快乐的时光就是每周五,那是内力叔叔一家来拜访的日子。
这时,莉莉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她正把鲜花献给那位女士。
“真是个聪明姑娘,你的拉丁文说得很好。”女人称赞道。
莉莉安扬着笑脸,吐出一种奇怪的语言。
女人很高兴,问道:“你们学校除了读写、算数和神学,还教什么?”
“还有绘画和音乐。”莉莉安说。
“那拉丁文是谁教你的?”
“是我自己,女士,我自学的。”
女人更高兴了,她俯身亲了亲莉莉安的脸颊,鼓励她说:“你真棒,要好好读书啊。”
“如果我好好读书,将来会成为您这样的人吗?”莉莉安眨着大眼睛说,“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女性。”
女人开心地笑了,点点头说:“读书会改变人的一生,祝愿你成功亲爱的。”
女人并没有承认读书就能成为她那样的人,但在当时的我看来,两者的确是划了等号的。
我兴奋地看着她,忧郁多日的天空瞬间晴朗了。
许多天来,我一直害怕,怕自己长大后会变成朱丽叶或者梅丽莎的妈妈,每天辛苦干活,还要被丈夫殴打。
现在忽然不怕了,是的,如果我像这位女士一样受人尊敬,一定没有男人敢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