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左翼已得中军将令,再看万余流贼枉冲过来,副千总与高史银同时冷哼,脸上闪过嗜血不屑的神情。
那副千总道:“万余流贼,出动两总人马足以应对!”
高史银狞笑道:“好,就让孩儿们杀个痛快。”
二人略一商议,决意出动一总骑军,一总奇步军,以骑军为前锋,击杀敌人。
那得令的骑军把总一声大吼,猛地抽曱出自己的骑刀,用力一指前方:“杀贼!”
“万胜!”
出战的健骑无不轰然响应,策马如龙,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席卷而去。
所有骑军都持着骑枪,后面马步军持着长刀,他们共排成四列。前两列为骑军,后两列为马步军。锋利的长枪,雪亮的长刀,沉重的铁蹄震动了大地,有如让人窒息的死亡鼓点。
滚滚铁流,踏破朔风,舜乡军的战马皆是高大雄壮,沉重的马蹄叩击大地,一片有节奏的闷响。人数虽少,气势惊人,挟带碾碎一切的声势,看得冲锋而来的流寇们骇然停止,惊恐尖叫。
饥兵们sāo曱动不安,有人想继续冲锋,有人却是胆怯后退,任凭首领们威胁鼓动都是无用,一时间他们的阵型混乱不堪。
密如骤雨的铁蹄声中,舜乡军两总铁骑如旋风一般卷至,在一片绝望惊恐的呼叫声中,恶狠狠地撞进了那万余饥兵的队列中,立时惨嚎声,撞击声响成一片。如烧红的铁烙,铁骑枉冲进阵内,一下子将饥兵队列装个七零八落。
前两排舜乡军骑士都是jīng锐骑军,他们手中的骑枪,可以轻易刺中目标的要害部位,而且控制力道jīng妙,加之这些饥兵谈何甲胄,所以一路刺去,骑枪始终不失。
这两排骑士开路冲撞,后面持刀骑士紧随在后,队列严整,光凭马力,就所向披靡。
“杀!”
赵荣晟大吼一声,策马疾进,长刀一划,恶狠狠掠过身旁一名饥兵脖颈,看着鲜血飞溅,头颅飞起,心中充满快美杀戮的念头。
爷爷说得好,江山如画,多少英雄豪杰为这种壮丽而相互厮杀!鲜血不但没有让自己怯懦恐惧,反而激起了心中无限豪情,或许,自己就是为乱世,为杀戮而生。
不过自己只是马步军,跟在骑军后面冲杀,什么时候才能一骑绝尘,取敌上将首级于万军中呢?
王斗苦心训练的近现代骑兵何等威力,可以与强悍的清军骑兵对冲对战,这些连阵型都没有的饥兵队列可想而知,很快就被两总骑军穿个通透,毫无抵抗之力。
穿透这些饥兵的军阵,那骑军把总略整队列,又拨马回来,继续以严整的队形冲击饥兵队列,将他们冲得支离破碎。这些出阵冲锋的饥兵打乱,不知如何是好,或到处跑,或往己方大阵逃去。
左翼的高史银等人看出便宜,当机立断,率领剩余的两总骑军再次出发,与先前骑军一起,驱赶那些溃兵,冲击他们本方军阵。而在这个时候,不论是右翼,还是中阵,尽是骑兵尽出,驱赶饥民溃兵,更增闯军大阵的混乱。
“贼众败矣!”
明军阵地中,王斗看得清楚,在己方骑兵的不断冲击下,闯军饥兵军心阵势已乱,若他们的马曱军,骁骑不出战,这样往复冲击下,只有大溃一条路。饥兵大溃,那些步卒也别想幸存。
他立时传令:“全军逼近,压迫敌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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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军的中军大阵中,李自成脸sè铁青,设想虽好,却根本达不到目的。自己要求义军攻势,**不止,马曱军、骁骑押阵,不过只是先前几波,饥兵被明军jīng骑打得大败后,就处处大乱了。
舜乡军火炮鸟铳厉害,骑兵同样如此,那些出战的饥兵根本不是对手,消耗目的根本达不到。
便是马曱军押阵,大乱之下,饥兵们都往己方马曱军冲击,显然在他们认识中,舜乡军骑兵更可怕。
遥望己方大阵,人人惶恐,特别那些饥民,早先鼓起的士气早就没了,攻打洛阳种种不利,还有粮草被夺等一系列yīn影又涌上他们心头。已无战心。
看各阵sāo曱动的样子,再听对面战鼓激起,对方军阵已动,火炮火铳在前,有如山岳,步步压来,局势如此,需得立做决断。
必须出动马曱军了,李自成心想。刘宗敏、高一功、袁宗弟等人满脸愤怒,也在请战,显然心中不服、虽然饥兵不堪战,但己方还有马曱军、骁骑未动,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
特别刘宗敏声如暴雷:“闯王,给俺五百老营,三千马曱军,俺就不信,那些官兵有三头六臂。俺打了这么多年仗,又怕的谁了?”
李双喜,张鼎也在请战,他们皆为李自成的义子,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叫囔着要率骑兵出动,与官兵决一死战。
就在李自成下定决心,就要发布命令时,刘芳亮与李过对视一眼,忽然一起下马,跪在地上:“闯王,不能再打了!”
众人一愣,刘宗敏暴跳如雷:“刘小子,李小子,你们在干什么?什么叫不能打,你要我们不战而逃吗?你们是不是魂魄被那王斗小儿打没了?”
看众人愤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刘芳亮抱拳诚恳道:“请刘爷与各家兄弟听我分说。”
他对李自成道:“闯王,现在我们义军中,连马队带老营不过几千人。不是我长官兵的威风,那些马队不会是舜乡军骑兵的对手,而那些老营骨干,闯王舍得拿出来拼光吗?”
众人一愣,均知刘芳亮说的话不好听,却是实情。马队不说,原先便多是归降官军的骑兵,或是一些马贼杆子,虽然有马,其实也是乌合之众,打原来的河南府官兵可以,与舜乡军骑兵对战,凶多吉少。
至于老营兵,多是老八队出身,虽然可以与舜乡军骑兵对战,不过这些人个个都是十几年战场搏杀留下来的老兵,怎么舍得拿出来拼命?便是用十几万饥兵、步卒换这些老营闯军各将也不干。
刘芳亮继续道:“最好的结果,是我们与王斗兵拼个两败俱伤,难道真以为可以灭了他们?只是继续拖在这里,在洛阳僵持下去。我们的大半粮草已经没了,再拖几天,怕是到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众人神情更是难看,刘芳亮这话也是实情,只是个人心中仍有不服罢了。
刘芳亮再道:“闯王,各家兄弟,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这些老兵在手,我们哪里去不得?再说了,王斗毕竟是客兵,不可能久留在河南。等他们走了,河南等地,有时我们的天下。这些步卒、饥民留给官曱府又怎样,到时我们回来,他们又是我们的兵马!”
这话说得极为露骨,不过牛金星与宋献策皆是不语,李岩张了张口,看到众人神情,却是叹了口气,心想:“义军终是脱不了流寇本xìng。闯王虽有大志,却为形势所逼,何rì天下方可太平?”
李自成默然不语,其实他打老了仗,战场嗅觉一向敏锐,知道强打下去,真怕会全军覆没,把家底都打光了。
不过自己不甘心啊,想当初在河南府兴起时,无往不利,特别牛金星,李岩等人来投,宋献策更献图謯,“十八孩儿,当主神器。”那时候的自己,是多么意气风发?
为什么洛阳会出现王斗呢?难道这些rì的经历,都是自己在做梦吗?
他是决断之人,瞬间平静下来,心中已有退意。
他眺望结阵逼来的官兵大阵,缓缓道:“只怕王斗等人不会任我们从容退走!”
此言一出,闯军各将纷纷道:“闯王,让我留下来断后。”
“闯王,让我留下来拖住官兵。”
多年的生死兄弟,闯军各将间感情极深,特别这些李自成的心腹将领们,人人皆yù留下来断后。
李自成心中欣慰,对激动最大的郝摇旗道:“大勇兄弟,你留下来断后。”
自商洛山的事后,郝摇旗在闯军中饱受排挤,此时闯王委以重任,他激动无比,大声道:“闯王,各家兄弟放心,我郝摇旗拼了这条命,也要让大伙安然退走。”
李自成道:“好,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
又叹道:“其实商洛山的事情,我从来没有怪你。”
郝摇旗听了这话,更是热泪盈眶,拍着胸脯只是说不出话。
李自成又道:“双喜和鼎儿也留下来,我给你们两千马队,所有的步卒也留给你们,你们务必小心。”
李双喜和张鼎皆是李自成义子,让他们留下断后,可安将士之心。
二人大声应了。
李自成是知兵之人,知道这种情况若老营率先退走,必是全军溃散,谁也走不了的结果。必须先主动出击,缠住官兵,然后才能且战且退。这断后任务,极为重要,而且九死一生。
李自成对三人授以方略,可率马队快速冲击明军大阵,舜乡军火炮鸟铳虽利,但炮铳的发shè毕竟缓慢,以快马速度,或许可以越过炮火,冲入明军阵地,加之步卒饥兵紧随跟上,当可达到缠斗目的。
三人都是应命,李自成又细细叮嘱他们,言明务必保全xìng命,到永宁城集结,不可恋战。
再传下一系列命令,让涧山的田见秀与刘希尧撤军,与自己大部队汇合,各人各领命匆匆而去。
李自成虽决意走,闯军各心腹将领也均有退意,不过军阵中,饥兵与步卒,还有一些马曱军却不知晓。见官兵军阵步步紧逼,眼见就要压上来,正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郝摇旗、李双喜和张鼎率领数千马队出来,对军阵中万余步卒大声喝囔:“兄弟们,官兵欺我们太甚,跟他们拼了!”
郝摇旗更是跳上马背,亲自举起一面大旗,大声呼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个球鸟,兄弟们,跟那些够官兵拼了!”
一策马,率先狂叫着冲了出去,烟尘滚滚,李双喜和张鼎率两千马队紧随在后。
眼见老营重将亲自杀敌,更有闯王两个义子,受此激励,不但阵中步卒,甚至原本众多就要溃散的饥兵们也是大振,纷纷呐喊,高叫着随大军冲了出去。
此时中军如雷般的鼓点响起,首次鼓舞,更是一片的“杀官兵”声音,越来越多的饥民加入。
眼见闯军马队步卒冲来,后面跟着数不清的饥兵,陈永福冷哼一声:“垂死挣扎!”
王斗心中一动:“李自成要逃了。”
他立时传下命令:“铳炮接战,枪兵严阵以待。骑军冲击流贼步卒饥民。传令涧山的温方亮,随时准备出击作战。”
事实也是如此,闯军马队步卒的冲击,有若重演崇祯十二年镶黄旗鳌拜的前锋故事,在舜乡军炮火与火铳之间,他们的冲锋很快化为泡影,马队步卒饥民死伤惨重,也未能冲入舜乡军阵地,达到缠斗目的,更不要说断后了。
看到前方一切,闯王身边各将皆是脸容苍白,又暗暗庆幸,幸好听从刘芳亮的话语劝说,没有让老营与马队全部出动,否则家底就拼光了。
只有李自成暗暗切齿,舜乡军铳炮如此猛烈,只片刻间,义军伤亡就惨重非常,马队前仆后继,不断倒下,只恐自己的两个义子凶多吉少,他在心中恨恨:“王斗,王斗,我与你势不两立!”
他不敢怠慢,李双喜等人用生命在拖延时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李自成率老营与一部分马队逃脱的消息传出,整个闯军阵地一片哗然,所有饥兵步卒都有种被抛弃的感觉,他们再无战心,或是奔逃而走,或是奔入各营地抢掠财帛,十几万大军轰然而溃。
胜利了,虽早知道这个结果,但事实来到面前时,王斗还是忍不住激动,他与陈永福发下一系列命令,骑兵追击,特别是夜不收与李光衡的骑军,紧追李自成的老营不放,勿要放走那些巨寇一人。
很快的,高史银的马步军,还有陈永福的家丁们也加入追击行列。
还有原本在涧山的温方亮,在看到闯将田见秀与刘希尧等人仓皇退走时,已明白了此战的结果,除留下一总军士看守粮草外,余者也加入追击的行列。
兵败如山倒,到处是喊叫逃命的闯军士卒,看到官兵大胜,洛阳城的军民在欢呼胜利的同时,城内乡勇社官兵们也出城前来,协助打扫战场,抓捕俘虏。
势不可违,在一片“降者不杀”的声音中,无数失魂落魄的饥兵步卒们纷纷跪地投降,等待未知的结果。
陈晟手持自己的鸟铳,感慨万端地看着这一切,眼前事无数哭喊饶命的饥兵们,先前那些马队步卒冲击战阵的情形还历历在目。他们疯狂的样子,差点以为要被冲破军阵,那时的自己,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战斗着。
陈晟不知道自己火铳打死了多少人,看着满地的尸体及鲜血,虽然知道这条路必然充满着尸骨,还是忍不住心下感慨。
洛阳之战,十几万流贼溃散,史书上会记下这一笔,但死去的那些人,又有谁会记得呢?
“世事如风,恍如梦幻一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