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声中步步沉重,身上的甲叶随之锵锵作响,那面容冷酷的甲兵手中长刀斜指,几滴鲜血从刃上滑落下来,他一步步逼了过去。
那兵身边几个班军神情害怕,有人就想跪下求饶,不过也有一人梗着脖子道:“怎么,想杀人?你们这些权贵,****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却连每月的盐粮银也不给补足。某张守银自到京城,今日盖城楼,明日修城墙,后日又给哪家勋贵盖宅院,却连活命的口粮都拖欠……某就是想给相好的扯块布都攒不够钱……这活着不如死了,杀了我吧,早死了干净!”
他泪流满面的嚎叫,让众多人起了同感,特别是那些班军。
一人嘀咕道:“就是,平日不把我等当人看,现在流贼打来了,就想起我们了。”
那面容冷酷的甲兵顿下脚步,他仔细打量那梗着脖子嚎叫的班军,看他神情憔悴,满脸皱纹,可能只有三十几岁的人,却头发处处发白,满是风霜雪雨之色,不过神情倔强,充满不曲。
他还刀入鞘,冷笑道:“你们过得苦,就以为流贼打来会有好日子过?某也不杀你,就看你落在流贼手上,会怎么死。”
城墙上众人个个沉默(www.19mh.com),也有很多人仍然麻木看着,符应崇张了张嘴,忽然觉得极为后悔,后悔自己不该整日忙着交游赚钱,而忽略了手下的将士。
他看看周边的军官,有人只当没看到听到这边事情,有人神情尴尬,有人眼神躲躲闪闪,有人无所谓,有人冷笑。
他更觉意兴阑珊,罢了,真要追究起来,城中没有几个军官士兵不该杀的。
他们策上马沿着城墙而走,符应崇看着永定门外,城郭边扎着一些营伍,因为流贼北来,他们到达京师后,可能会力主从东面、南面进攻,所以京中拔三大营,火车巨炮,蒺藜鹿角,沿永定门、广渠门、朝阳门一带布防。
不过经方才之事,这些城外营伍能否阻挡一二,符应崇一点把握都没有。
此时他们却是往西而走,过去就是右安门,符应崇看看城中,外城西南隅这一片地名为烟阁,从右安门到广安门,多有回回杂居。符应崇听到风声,说群回欲倡乱开门。
他心中一叹,不说方才之事,就是京中现谁不是这样说呢?从普通的军民百姓,到朝阁大臣,再到勋戚太监,谁没有这个意思?谁又知道他们内心真正在想什么?
到了右安门后,这边情形跟永定门一样让他皱眉,然后他又策马往广安门那边而去,却看到一将正从守门太监那边接过令箭,然后城门立开,众多难民进入,没有一个人敢诘问,旁边协守的勋戚大臣只是坐视而已。
符应崇心中再一叹,流贼逼近,难民众多,很多人都想进城避难,只是谁知道这里面有多少是民,多少是贼?真正为城守着想,就应该一个人都不准放入。
符应崇知道陛下现在只相信太监,诸门城守都是内官做主,便是提督城守,襄城伯李国祯,也是每事逊提督内外城防事王承恩,他们经常居于永定门城楼上,符应崇知道得很清楚。
然知道这些太监会不会也有更换新主子的心思?
他拔马回走,又经过右安门、永定门,然后东去,那边是左安门,广渠门。
左安门位于东垣,算是偏僻的“村门”,这边到处是开阔的田野,种着蔬菜与粮食,然后遍(www.biquwu.cn)地是芦苇,一点也没有城市的迹象可寻。这里算是地势低洼的易涝区,水草极多,素来不是敌人主攻的方向,所以城防好说。
最后符应崇到了广渠门,崇祯二年时,皇太极曾率八旗鞑子主攻过这里,此次也是城防的重点要地。
只是符应崇刚到,就听到一片的窃窃私语:“……天子南狩矣,内官数十骑拥出德胜门。”
看他们有鼻子有眼的传来传去,符应崇又是一叹,这时他身边一个甲兵道:“符爷,军心不稳,还需犒赏将士以安其心。”
符应崇有些不舍,不过想想此时不是吝啬的时候,他一咬牙:“罢了,我符大牙豁出去了,就去府中取三万银圆,厚赏将士。”
他们从广渠门下城,然后准备从崇文门进内城,进到自己的府邸去取银。
只是过崇文门大街一片低矮的街巷时,就见这边居民正窃窃私语,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内中以妇女居多,他们围成一圈,特别听内中一个商贾模样的人说话。
“知道吗?皇帝跑了,数十个太监拥着从德胜门走出……”
“啊,皇帝都跑了,那还守什么城?”
“是啊,不要守了,否则义军攻城,难免会有死伤,我那相好的可在永定门上守城……”
“啊呀,八姑啊,赶紧叫你那相好的下来,义军北上,主攻肯定是永定门、广渠门啊,这刀箭无眼的……”
“是啊八姑,你这些年过得这么难,一个人带着念奴,好容易有一个真心对你好的男人,可不能就这样没了。”
乡邻的左言右语,让那个叫“八姑”的女子更是焦急,她约在三十多岁,神情憔悴,衣裳上满是补丁,不过浆洗得非常干净,头发也是梳得一丝不苟,脸上颇有倔强之色。
她身边怯生生站着一个女孩,十五六岁样子,模样秀丽,不过面有菜色,衣裳上同样打着补丁。
这女子却是叫杨八姑,园户出身,她期盼的问那商贾:“田掌柜,义军真象你说的那样,不杀人,不爱财,不抢掠,让大伙都平平安安?”
乡邻们一样期盼看去,那田掌柜微笑说话,语中带着浓厚的陕西口音:“当然,这歌谣都传遍(www.biquwu.cn)了,不然大顺军为什么势如破竹,打入山东,又要打到这京城脚下?”
杨八姑再问:“大顺天王做主后,咱们的差役钱也可以免了?”
田掌柜微笑道:“当然,不当差,不纳粮,歌谣中都说得很清楚。”
乡邻们一片雀跃:“太好了,这真是救民于倒悬啊。”
“真希望义军打来,然后立新朝过好日子。”
杨八姑眼中射出璀璨的光芒。
她的女儿念奴拉着她的衣袖,神情中亦满是期盼,想象那种天堂般的好日子。
杨八姑一家属于园户,明时素有配户当差的说法,京师作为帝都,衙门众多,更是役用浩繁,除了普通的民户、军户、匠户、灶户外,还有数量众多的杂役户,如陵户、园户、海户、旛户、库役等等,琐末不可胜计。
各种役户中,除了官员、举人、监生、生员等享有特权优免外,余者都要承担杂泛差役。明后期后,杂役基本都已折收银两,然后由官府雇人充役。这些人有编制在身,就如库子,衙役,斗级等等,有若干工食银,各种灰色收入等等。
余者没有门路的,混不到“编佥”,没有名额的,就要老老实实交钱了。就如杨八姑她以前丈夫是园户,算一丁,每年交役银四两,事实上都是翻倍交纳。她丈夫死后,杨八姑仍然免不了这种徭役钱。
而且因为国事的艰难,杨八姑家中又没有男人,役钱被变本加厉的收取,现在一年已经达到十两。
这让杨八姑愤愤不平,觉得受到欺压,她迫切的想要改变这种命运。
平日她无能为力,若是反抗,更是头破血流,现在终于有希望过新生活了。
这一刻,她是如此盼望顺军到来,救民于倒悬,不再生活在明朝的暴政之下。
而这时,她们看到符应崇等人过来,都是冷漠仇视的目光。
“看,狗腿子来了。”
“他们的好日子快到头了……”
她们窃窃私语,声音虽低,符应崇又岂会没听到,他已经无力跟这些百姓计较,他只觉得京师各种不满汇集,最后汇成一个声音,那就是换个主子,改朝换代。
他甚至看到巡街士卒来来往往,他们已经过去几拔了,不会没有人听到这些大逆之言,然他们都当没听到。
符应崇直接策马过去,那面容冷酷的甲兵看了杨八姑等人一眼,他眼神冷漠,内中又微不可察的带一丝怜悯。
看符应崇等人一声不响的过去,那田掌柜眼中现出得意的神情。
他笑道:“人心正义,可见一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