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毛用一片芭蕉叶挡在头上，兴冲冲地跑进破庙，一边跑一边嚷：“看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回来了！”</p>
破庙里的气氛有些沉闷，不过四毛没有留意到。</p>
平时其实他很擅长察言观色，阅读空气，但此时他太过兴奋了。</p>
“我给城西的刘老爷做事，他赏了我一块肉！一整块！”他把芭蕉叶丢开，跳了跳像狗一样将身上的雨水抖了抖，炫耀地拈起手里那一小块肉晃了晃。</p>
那是一块肥瘦相间的猪肉，约莫二两重。</p>
城里人都习惯吃牛羊肉，很少有人吃猪肉，因为猪肉有着一股很重的腥燥味，但凡生活过得去的人都不爱吃。</p>
但是对底层人来说，这样一块带点肥的猪肉，就是他们的梦想。</p>
放入锅中，和野菜、燕麦等一起煮一煮，带着点油星子，如果还能弄到一点盐巴放进去，那滋味……想想就流口水。</p>
这样吃一顿，会让他们接下来的一个月都有力气。</p>
四毛原以为，别的小乞丐们会尖叫着蜂拥而上。</p>
但是破庙里安安静静。</p>
四毛这才发觉不对。</p>
“二牛？豆子？小米？你们在干嘛？为什么不出来！”</p>
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却从里面传来“哔剥”声，仔细分辨，还有一股烤肉香。</p>
四毛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p>
庙外的雨淅沥沥地下着，四毛的心也凉凉的。</p>
这个时候，应该还有很多小乞丐还没回来，但是生病的二牛、还有瘦弱的女孩小米这个时候应该都在破庙里，为他们准备吃的。</p>
四毛从怀里抽出一柄匕首——如果一个木柄和一块生锈的薄铁皮绑在一起也算是匕首的话。</p>
这把匕首给他壮了点胆，他左手提着肉，右手持着匕首，蹑手蹑脚地往供奉神像的大殿里走。</p>
他知道，或许情况不妙。</p>
他们这群小乞丐，不是没有敌人。</p>
有一群人贩子总是想抓他们。</p>
另一群老乞丐也和他们不对付。</p>
有些富户想要找奴仆也向他们下手。</p>
还有些三教九流的人，因为种种理由找他们麻烦，据说还有邪派的仙师会搜罗小孩练邪功。</p>
弱小是罪，他们太弱了，谁都盯着他们。</p>
这么小小的一群乞丐，随时会面临灭顶之灾。</p>
他们只是在夹缝中艰难地求存。</p>
四毛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拔腿就跑，能活一个是一个。</p>
但是他做不到。</p>
他们是一群无父无母、流离失所的孩子，彼此相依为命，抱团取暖。</p>
他们就是彼此的亲人。</p>
终于走进大殿。</p>
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其中有三个小小的身躯，正是二牛、小米和豆子。</p>
他们纹丝不动，也不知是昏迷了还是死了。</p>
还有十几个成年人，奇形怪状，有人倒在地上，有人身体嵌入墙体，有人脑袋不翼而飞。</p>
共同点是身下都有凝固的血液，估摸着是死了。</p>
各种兵器散落一地。</p>
早已倒塌的神像前生了一堆火，火上还架着一条瘦骨嶙峋的狗，拔了毛放了血，烤得吱吱做响。</p>
有五个穿黑衣的成年人围着火堆，他们身上湿漉漉的，正在安静地烤火。</p>
那些死状惨烈的尸体，对他们似乎没有半点影响。</p>
看到他走进，那五个黑衣人齐刷刷地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扭回去，不理他。</p>
这诡异惨烈的一幕，让四毛的神经绷紧，恐惧油然而生。</p>
四毛用力咽了口唾沫。</p>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向他报警：赶紧跑！</p>
但他只是咬咬嘴唇，握紧那把简陋的“匕首”，大声说：“你们把豆子，小米怎么了？我警告你们，我是跟通海帮许老大混的，许老大知道吗？手底下有十几条人命，被人砍了几十刀一声都不吭的好汉！不管你们是谁，识相的就赶紧滚！”</p>
“通海帮？”有个黑衣人似是自言自语。</p>
旁边一人开口：“是这临琼府本地的一个小帮派。”</p>
之前那人平静地点点头。</p>
看他的气度，像是头领？</p>
四毛再次用力咽了口唾沫。</p>
这些人明明没有恐吓他，甚至都没对他说话，彼此的交谈也很平淡，可是给他的感觉，比通海帮的人恐怖多了。</p>
虽然一个火堆熊熊燃烧，四毛却觉得浑身冰冷，毛骨悚然……</p>
“这个小乞丐，和那几个应该是一伙的，该怎么处理？”说话的是之前解释的那人。</p>
四毛眼皮子跳了跳。</p>
头领没有说话。</p>
问话的人自问自答：“干脆也顺手带回去吧，这瘦不拉几的，随便喂口吃的就能养活。如果下次仙师需要材料，就不需要外出去找了。”</p>
四毛只觉一股凉气直冲天灵盖。</p>
他是没读过书，也没什么见识，但不代表他缺乏生活常识。</p>
事实上，从小在街面上乞讨为生，他对于江湖的认识，远超一般平民人家。</p>
从这人说的话可以听出，此人应该是属于什么帮派的，而且是个不小的帮派，至少不将通海帮放在眼里；他们的帮派，很可能供奉着一位邪派的仙师，那位邪派仙师经常需要用活人练功，或是别的什么。</p>
小米、豆子、二牛应该还没死，但是会被他们带回去，作为储备的材料；而自己也将面临同一命运。</p>
四毛只觉膝盖发软，他用力咬紧牙关，死命支撑，才没有跪下来。</p>
如果有用的话，他当然不介意下跪。</p>
如果下跪能让这些人饶了他，饶了小米、豆子，他会毫不犹豫地跪下，再磕头，一百个，两百个，哪怕磕得鲜血淋漓。</p>
平时如果别人能赏他半个炊饼，他都愿意跪下。</p>
可是他不想向这些人跪。</p>
因为他知道，这样的人，根本不会同情他，跪下求饶也没有半点作用。</p>
“自己去那边坐下。”黑衣人语气平淡地吩咐。</p>
他们对自己并不重视。四毛想：要不要趁机逃走？</p>
想了想，他很快打消了念头。</p>
这些都是高来高去的江湖人。</p>
四毛以前见过江湖人的打斗，那肉眼看不清的速度，那一掌能打碎石板的力量……</p>
自己这豆芽菜似的身材，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逃走，是不可能的。</p>
唯一的生路……四毛的目光扫过那些千奇百怪的尸体。</p>
看得出，那些尸体和这五人不是一伙的。</p>
这些尸体……还有没有同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