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五日。</p>
从昨日起，觉华岛龙武水师就不凿冰了，终于回归了本职。三个水师营中，金冠的“龙武中营”装备和训练最好，在之前的兵变中损失最小，因此是防线上的绝对主力。</p>
这营的当值主官，是守备查应才，岁的甘肃爷们。</p>
他本是金将军的亲兵千总，过去几年中指挥的百人规模的精兵作战，走的是技术流。如今他被临战提拔，还要代替金将军统领一营，迎接殊死的一战。真是百般滋味交汇于心，酣畅之中藏着酸楚，而且……略有紧张。</p>
查应才低吼：“听令！迎面西南，列御虏重方阵！”</p>
前任辽东经略孙承宗给龙武水师的定位，是有双重功能：平日运粮运兵；战时化身为海军陆战队，配合陆营作战，或者远程登陆奇袭建奴。因此营中配备着全套的陆战装备。</p>
按照孙承宗的筹划，水师营的基层力量是100条沙船，每船15个水兵，船上还搭载战车1辆。</p>
明末的边军，已经实现了很高的火器化。尤其是辽东这些主力部队。龙武营的主力战车就是“偏厢车”，其侧面装着楯板作为装甲，车上安装门轻型弗朗机炮——也就是子母炮。队中还有火铳手辅助攻击，还有长矛兵和刀盾手护卫。多兵种配合，打起仗来比厨房还热闹。这种编制源于当年戚继光的“车营”，后经孙承宗、茅元仪等文官改编，以适应辽东战场的情况。</p>
但编制归编制，造车买炮都要银子的。实际的装备，跟孙大人讲的，略有差异。</p>
龙武中营的100条船确实装备100辆车，但只有40辆是标准偏厢车，每车上也只有1门弗朗机炮，另外1个炮位一般用来放热水壶。营中另外还有10辆架火战车，可以释放火箭——这种火箭，就是在普通的箭上面加一个小火药管，点燃了可以飞出百步远，撒得满地都是。一个箱子装了100支火箭同时释放，被称为“百虎齐奔箭”，这名字就让人很期待。</p>
其余50条船上装备的都是楯车。士兵们可以躲在大木板后面射箭放铳，很有安全感。</p>
据说孙大人还给每个营配备了几门“千斤弗朗机”重火炮，又称大将军炮。可惜这个也只是在编制上存在。据工部的计算，大约要到天启15年才能配备。守备查应才自幼混迹军中，他很懂事，他知道这种事情不能追问，问得太多了容易被灭口。</p>
金冠这营算是不错的了。龙武的另外4个营更单薄。</p>
同在觉华岛的龙武左营，“偏厢车”只有0辆，并只配了1门弗朗机炮。其它那三个营连弗朗机都没有，只有几十门“虎蹲炮”。这玩意名字很吓人，却是一种二尺长的小炮。水兵们私下都叫他“夺命天猫”——因为这炮很轻，只有0斤重，开炮时必须用大铁钎子钉在地面上。否则一开火就会打着转儿向后翻飞，将十几步之内的自己人统统砸死。</p>
在天启六年的这场大战中，第一股建奴骑兵抵达觉华岛时，龙武中营刚刚列阵完毕。其它两营的军士们还在洗漱。</p>
中营守备查应才正在巡视队伍，他跳到一辆偏厢车上，考问着主炮手。</p>
“半药加散丸，半高能打多远？”</p>
“回守备，最远飙二百五十步。”</p>
“全药加一两大铅丸，全高能打多远？”</p>
“回守备，最远飙四百步……差不多是那群骑兵那么远。”</p>
“喔，那群骑兵……我估计足有五百步了……嗯，现在是四百五十步……哪儿来的骑兵！”</p>
查应才忙站直身子。一里之外的冰原上，一队披甲的骑兵正中速奔来，斜插向龙武营的右翼。</p>
大约是00名骑兵。</p>
他们没有打旗号，穿着与明军相似的全身罩面甲。但那滚滚马蹄和依稀可见的兵器闪烁，分明带着浓浓的杀意。</p>
他们很狡猾，从西南边的杨山岛那面绕了过来。那座小岛已经与觉华冻结在一起，好似一座小山丘阻挡了视线。他们徒然杀出来，此刻距离不过一里。</p>
军阵之前，刹那间的宁静！</p>
不是海市蜃楼……</p>
如此突然的变化，查应才的心思如电，闪除了十几个判断。最后决定：再等他们近一些。他正要发出军令，只听爆炸声四起，一片硝烟绽放！</p>
水师的兄弟们动手了。</p>
鸟铳砰砰作响，此起彼伏；弗朗机炮轰然如雷，浓烟中喷射着火焰；箭雨如飞蝗一般泼洒过去，在刺骨的寒风中撕开道道白光；最赞叹那“百虎齐奔”火箭，如繁星点点一般撒向天空，再砰然而落……那个好看……全他娘的撒歪了！</p>
转瞬间，阵前便烟雾滚滚，蔽日遮天。查应才怒吼着：不许开火！谁他娘的让开火的！</p>
那00名骑兵观看了一会儿烟火，突然加快马速，连续两次转折机动，已经逼近在150步远的距离。他们没有杀来，却在龙武阵前横向冲了过去。这个距离恰到好处，正是各种轻兵器的精确射程之外。</p>
火铳声已经稀疏了，阵前硝烟迅速被北风吹散。兵士们正在哆哆嗦嗦地装弹药装弗朗机的子筒，只有箭羽还在绵绵地射去。“不能开火！”查应才的喉咙都喊破了，他转身抓住一个号令兵，“传令各艟各舶，要听我号令。”</p>
这个时代火铳火炮装填一次都需要很长时间，火力的间隔正是骑兵杀入的好时机。</p>
那号令兵刚奔出去，四处又是一阵火光冲天爆声连连。军士们全都荒了，哪里还管他时机不时机！连查守备身边的炮手也忍不住了，悄悄点了火。那车子一震，查应才险些被掀翻下去。没想到这第二轮弗朗机开火竟有所斩获……中间四个骑兵纷纷摔落马下。</p>
“胜啦！”“他们逃啦！”龙武营里一团咆哮，士兵们疯癫了。“割首级！”</p>
查应才忙扶住车上的楯板再看，突然看到敌人阵形有变——已经拆为两队，分头向着南北方奔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