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那书房,竹影婆娑、暖风习习。临窗摆放着一张古朴的书案,上面铺满了正在书写的纸卷。旁边的席子上还堆了十几本兵书和书稿。金士麒打破沉闷,道:“先父也藏兵书百部,如今被我带来广西,可惜多是破旧。属下回去先抄录一个名录送来,若是将军看中哪部,属下便找人誊写了再送来。”</p>
“好好!”何参将果然欢喜,“那比真金白银还珍贵。金都司,你看这是什么。”</p>
金士麒随着他的指示向那书案上一看,只见那些白纸上勾勾画画的线条,好像是儿童简笔画。“将军在画……竹子?”</p>
“是兵书。”</p>
“……”金士麒再仔细一看,果然,那画的依稀是营阵布局,还小楷记录着年月日和作战经历云云。“啊,好复杂的阵势!”</p>
“本将在整理贵州作战经历。”何参将拿起他的宝贵记录,开始缓缓地讲述着。他给金士麒指看纸上的圈圈点点条条道道,金士麒拼命地将那些符号转化为真实的战斗情景。再配合参将的解说,逐渐领悟到一些非常宝贵的战争经历,其中涉及很多战术细节。</p>
何参将指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我这里画的是土兵所擅用的竹枪,那些东西很讨厌!那枪被砍断了,后面的小贼就送上来新的,砍之不绝啊!”</p>
何参将指着一朵朵的小圆圈。“我这画的是树林,他们都藏在林子里,一股股地窜出来。他们学着鬼叫互相呼应着,左右突袭扰乱我们阵型。”</p>
何参将指着一团团的斑点标志,上面还写个歪歪扭扭的“毒”字。“这是他们射的箭,都涂着毒,很可恶。那些土兵随身都带着蛇虫,我们一半的兵士都丧于毒害。”</p>
何参将指着一个大方块,那里面圈养这很多小人形状,他的声音便哽咽了:“这是贵阳。我们各地的援兵总计六万,全都困在这,打不出去,只能苦等援兵。粮食吃光了,只能吃人。”</p>
“……”</p>
“先吃百姓。”</p>
“……”</p>
“很不好吃!”</p>
“是啊。”</p>
“我们困守了整整一年啊!二十万百姓都吃完了,各地各卫的部队就内斗。几万人吃啊吃,最后只剩下两万。”何参将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围城中的故事和细节,如何抓人,如何夜晚防止偷袭,如何故意把身上弄臭,如何烤肉不会焦臭……还有什么部位味道古怪难以下咽。他讲得很生动、很具体,听得金士麒一边哭一边吐。</p>
“为什么不攻出去呢?”</p>
“奢安乱兵很是厉害,打不过啊!攻出去是死,逃回来就被吃,还不如留在城里吃别人。”何参将悲痛地说,他突然抓住金士麒的手腕,吓得金士麒一激灵。</p>
何参将露着雪白的牙齿,“你晓得我们最后如何突围?”</p>
“愿听其详。”金士麒缓缓抽出手臂。</p>
何参将却先问他:“你先说说,你是如何平复迁江十寨之乱?”</p>
“跟山民交朋友,领他们干活赚银子。”金士麒言简意赅,“山民有活路,就不会走死路。”</p>
何参将哈哈一笑,“嗯。你偷学了我的策略!”</p>
金士麒正在诧异,那何参将忽然转过身,他推开阁楼的窗户向外望望,确定无人之后才继续说:“奢、安那两个大贼虽然狂暴,但他们手下各部山兵酋首并不心齐。”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后来,我们跟那些酋首联络上,用‘盐’作交易!”</p>
“盐。”金士麒的心中怦怦乱跳,心想今天最重要的部分来了!</p>
那贵州西部和邻近地区都不产盐,历年来都靠四川和云南输送井盐。战争爆发后整个反叛地区都被封锁,盐更成了绝对禁品。据说盐荒最厉害的地方,1斤盐卖1两银子,1石盐价值百两,能换10个黄花闺女。战争持续了数年,当地各部山民土著苦不堪言。而“广西军”正是利用这一点,经百般周折之后才与当地叛贼建立信任,最终达成了“以盐换和平”的交易。</p>
何参将总结道:“最后我们不但解了围城之困,还通了一条财路!”</p>
金士麒豁然明白了,这老家伙绕大圈子,忆苦思甜,又呲牙吓唬人,就是想表达“通敌卖盐”的合理性啊!不过这种掉脑袋的事情也跟我说,他真把我当自己人啊!</p>
何参将继续解释着,他们已经打开了一条“商路”,从广州的海商那里拿私盐,每石10两银子,运到贵州南部0两卖给土著酋首。这价格不算黑,他们不敢卖太贵,因为“贵州伙伴们”很不好惹。</p>
何参将骄傲地说,“现在从北京到肇庆(两广总督府)到桂林到柳州,各处将领、大人、管事都打点好了,可谓一路畅通。金士麒,现在你知道我要如何谢你了吧?”</p>
金士麒心中通亮,忙拜道:“请将军吩咐便是。”</p>
“我要让你加入这笔生意!”</p>
“我有何能?”金士麒的脸都红了。</p>
“这生意开始时,每年只卖几千石。但接下来每年都翻番,估计明年的规模要扩展到四万石,那就是四十万银子的毛利润。货太多了,再走陆路太冒险了。现在你懂了?”</p>
“所以……才建立水营?”金士麒惊道。原来新生的“柳州水营”就是这个使命啊,竟让人徒生一丝伤感啊!</p>
“没错,从广州水路运道庆远,之后再陆路去贵州。”何参将把手在空中挥舞着,“之后还没完。我们的贵州朋友收下货物,却只能付三成的银子,其余的都用粮食、马匹、铜铁之类土产顶账。粮草马匹就作为军资囤在贵州,留着过几年打仗用。剩下那大约一半……价值四十万的铜铁也要水路运到广东去,作为咱们买盐的本钱,还给海商。”</p>
“小的斗胆问一声……最关心的……那啥……分给咱柳州水营的……”金士麒琢磨着措辞,这情形太刺激了。</p>
“毛利的十分之一,四万两,分给你。”</p>
金士麒脑筋飞快,每年运输4万石盐,那种00石装载量的大船就要准备0条,一年到头连续奔波啊!那每年的运输成本也要万银子,剩余的也刚刚够营造费用……4万两看似很多,油水却不厚啊。</p>
“是啊,利润很薄。”何参将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这生意越铺越大,收银子的时候在后面呢。”</p>
金士麒点点头,他暗道:“总额80万的大生意,只赚了万毛利,这纯属是快递公司的角色啊!你这家伙口口声声要谢我,却是让我承担最辛苦且最凶险的环节,真是太无耻了!他一咬牙,狠狠一拍大腿:“好吧,我干了!”</p>
他答应了。</p>
无论如何,他必须加入这大潮中。虽然眼前没什么利润,但至少能把自己的“柳州水营”建立起来。他要尽快拥有自己的部队,尽快融入到“西南军政体系”中去。而且还可以跟贵州土财主和广东大海商勾搭上,这种机会,求之不得!</p>
“好!好好!”何参将立刻乐了。他立刻推门,冲外面呼唤道:“如梦、如花,过来伺候。”(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