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妮亲手把糍粑塞进了金士麒的大嘴,一股子浓烈的腥香立刻充斥口鼻。好象是发酵的肉类,在甜腻中带有点臭味,再嚼上几口倒是很可口!</p>
金士麒把不明食物迅速咽了下去,才问她:“是虫子吗?”。可是他反复追问,达妮和几个妹子都咯咯笑着,谁都不说。</p>
这帮小妹子好久没见男人了,这顿饭吃得很亢奋。她们有的切切私语,有的指着金士麒粗大的手脚开着玩笑,有人还摸他军服上的花纹,“大胖脸,你肩上为啥要绣小野猪。”</p>
“这是熊。”金士麒解释着。那是“五品武官”的标志,说了你们也不信。</p>
“大胖脸,今晚你睡在我们这吗?”</p>
“这个……不方便吧。”</p>
“大胖脸,这些吃的都是达妮做的,她手艺如何?”</p>
“很香很香很香!”金士麒学着达妮的口吻,这是他由衷的赞美。这些山珍山味活色生香,除了几样的味道诡异,大多数的都是香软可口滋味醇郁。真不敢想象在荒山野岭能做出如此美味。</p>
“大胖脸……”</p>
“等等!鄙姓金,你们就叫我金大哥吧。”</p>
“大胖脸!大胖脸”她们不依不饶地叫着,还追问他,“胖脸哥,你为何会到山里来?”“有坏人追你吗?”</p>
“我在雷鸣卡干活。”金士麒有意避开了“城堡”这个敏感的词汇,他也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我嘛……是个工匠……的头目。”</p>
没想到那些女孩子更兴奋了,“呀!蓝犸大吊桥是你们汉民造的?”她们唧唧喳喳地问着,“我们这里就能看见它,就像一道弓。”“我想走一下,上面很摇晃吗?”“太高了,听说有人吓得哭呢!”</p>
这些山里女孩们也知道那座吊桥啊,金士麒很是欣慰。</p>
那吊桥一式两份,一座在藏宝港,一座在山民霸占的土地上,横跨红水河连接了南坡、北坡两寨子。那大桥属于蓝犸土司,他将其命名为“蓝犸大桥”,再用鲜花妆点了一番,然后就设了卡子收过桥费——每人个铜板,牛马也是个铜板,猪羊是1个铜板……只有他们北坡寨的人免费。</p>
提到这个,女孩子们又羡慕又气愤!</p>
达妮就说:“你们汉人真偏心,只给他们北坡寨建桥!”</p>
金士麒却感慨道:其实不是我们偏心,蓝犸土司愿意跟我们交朋友,你们莫土司却一直提防着我们。</p>
藏宝港也曾想与莫土司合作。曾经要帮他挖几道水渠,莫土司却以“恐怕截断地气”而拒绝;帮他修建一座小水库他又说怕滋养鳄鱼;我们花银子请他出工兴修码头,他又要派山兵压阵;我们送他一批高产甘蔗苗,被他直接嚼了……</p>
现在北坡寨那边多好啊,大脸哥哥感慨着!</p>
同样的红水河之畔,北坡的田地里已经树立起几十座水车,它们带动着石磨和脱粒机昼夜不停地旋转着,洁净的米粉如流水般落入麻袋;七叶风车牵引着十丈高的翻车,把滔滔红水河水引入红砖铺造的水渠,浇灌着万亩良田。待明年丰收之后,放眼望去一片金色的稻米、油菜和黑漆漆的甘蔗!</p>
金士麒虽口若喧哗,但也保持着几分谦虚,他没有把自己说成引领这一切的首领,好像只是一个亲历其间的普通工匠。</p>
几个姑娘都静静地听着,目光中藏着淡淡的悲伤和羡慕。她们感怀啊,只是一道红水河的间隔,两个寨子的差别可太大了。</p>
“还有蓝犸大王的花婆神庙!”金士麒手指间捏起一朵小花,“那尊神像是从广州请来的,前几天呀,哥哥我亲自把那神像吊装……恭送到北坡岸上。过几日就是动工大典,请了九个寨子的土司,还有几十个麽公神汉,会有请神、花会、拜祭、庙会、赛车……还要唱花歌。方圆几十里的姑娘小伙子都会来,你们也要来啊!”</p>
金士麒哥哥满面春风地发出了邀请。可是他这一番话却如一阵寒风吹倒了花丛,几个女孩伤心得都快哭了。她们当然知道花婆庙的事情,那已经传遍了十寨的每个角落。但她们南坡寨正处于禁闭期,男女交往都被禁绝,她们不敢去享受那鲜花的节日……</p>
“你们悄悄去啊!”金士麒怂恿着,“我有船,可以带你们去!”</p>
那些姑娘十几只眼睛闪闪发光,像是一群小母猫,却没人敢应声。</p>
金士麒忽然有些感慨。此时此刻,他竟然坐在这陌生的林子里,跟着这奇妙的女孩们坐在一起。那雷鸣堡、藏宝港、南丹卫、广西广东大明帝国的一切好像都已经远去……</p>
真想就留在这里啊!</p>
“不提那个。”达妮微望着金士麒,“你从很远的地方来的?”</p>
“我是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地方而来。”金士麒微笑着说。</p>
那天正午十分,在那片茂林的林子里,金士麒哥哥坐在达妮的身边压着低沉的嗓音诉说着自己的过去——</p>
我乘坐一条大船来到这红水河畔,你们一定不会相信,那船像小山那么大,能住下你们整个村子的人。即便是如此雄壮的大船,它在大海上仍如小豆荚起伏摇曳。我们在蔚蓝、墨绿的、黑滚滚的、金灿灿的海水中漂流了好几个月,从南方的盛夏烈日,到江南的阴雨连绵,到北方的冰雪消融无不在那甲板上留下痕迹。</p>
每个月里,我们停泊在不同的城市。有的城市铁炉林立,夜晚的火光犹如燃烧的星河;有的城市姹紫嫣红,小桥下的河水中淤积着厚厚的胭脂;有的城市名扬九海,每日都有百条大船扯着五颜六色的风帆破浪而来;有的城市织机万千,每一条巷子里都回荡着“啪啪啪”的声音……</p>
女孩子们跪坐在小溪边,她们互相依偎着,静静地听着金士麒的故事。</p>
达妮的心怦怦直跳,她忍不住问他:“你呢,最喜欢哪一座城?”</p>
“宁远。”</p>
那是一座小城,金士麒只去过一次,但他永远不会忘记那城墙如铁石般坚硬,又如刀劈般雄壮,高耸入云连鸟儿也无法飞跃。城墙之外就是被帝国遗失的千里山河,到了冬天,所有的江河湖海都会冻结成冰。千百年,曾经有无数的先民冒着风霜抵达那里,他们点燃了火焰抗衡严寒,用火焰融化冰封的大地,用火焰抵御着狼群的围攻,用火焰铸起宁远小城的每一块墙砖。</p>
但终于,一场旷世凄冷的暴风雪覆盖辽东大地,铁齿钢牙的狼群从北方的密林中袭来,它们撕破了那些城池,吞噬着他们的血肉,奴役他们、鞭打他们、抢掠他们的妻儿,七年间万千鲜血涌入江河汇入大海,在寒风之中凝结成一片暗红色的血海,甚至……数十里外的岛屿都被冻结在辽东的海岸上!</p>
时至今日,那片凄冷的大地上只剩下宁远等几座孤城。它像是一个孤独的小男孩守在那里,静静地磨着刀,等待着最终的浩劫来临。</p>
总而言之,那是一座男人味十足的城池,金士麒爱死它了!</p>
“你可不要回去!真的!”达妮竟扯住了他的袖口,她的胸口不停地起伏着。</p>
“早晚一日,我还是要回去。”金士麒轻声说,“那座城,我欠他们一样东西。”金士麒的声音刚硬如铁,“我欠他们一场真正的胜利。”</p>
这一刻的金士麒雄姿勃发,一股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弥漫了方圆百尺的森林。在他施法范围内,满地的小姑娘全都胸口发烫,面色潮红!</p>
煦暖的山风啊,吹拂着女孩如花般的脸庞。潺潺的溪水啊,遮不住那一阵如铃般的嬉笑声。</p>
忽然,有个小妹子问了个敏感的问题。“阿哥,你有婆娘吗?”</p>
金士麒忽然发觉达妮的手指松开了,她屏住了呼吸,晶莹的目光好似凝望着一个即将开启的贝壳。</p>
“呃……有……两位。”金士麒如实回答,“一位随我在藏宝港,还有一位已有婚约,明年会嫁给我。”</p>
现场陷入一阵安静……</p>
又过了片刻,终于有个女孩打破沉默,“她们有达妮好看吗?”</p>
“各有千秋吧。”金士麒应着。此刻的达妮正安静地坐在他身边,嘴角依然甜甜地笑着。她手里还抓着一只肥腻的竹鼠脑袋,上面还有几排她的牙印儿。她美艳不及小瑶,婀娜不及莫儿,却周身萦绕着一股子如冰糖般的纯真、甜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