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朵她们的小女儿们惹了点事儿。”</p>
燕宁把头靠在他肩上，悄声说着，“那是七月时，几个小女孩耐不住酷热，偷偷跳进府里的水池游泳，抓鱼采荷挖泥巴，耍得很是开心。但不巧被老爷子听到了，他顿时就恼了，叫了小姐来一顿痛骂。”</p>
金士麒想着他那群活泼可爱的干女儿们，立刻道：“小孩子又懂个啥！再说了，水池子就是给孩子玩儿的，否则有个屁用！这老头真小气。”</p>
燕宁微微点头，“是啊。但老爷子的性子，很易怒的。小姐也不好袒护，只能发话要责罚几个女孩。那几个母亲就跑来求情，她们争了几句，之后不知不觉地开始顶撞了，还说她们在迁江时跟着老爷如何逍遥、如何受宠……小姐一听这话也真生气了，叫奴婢掴了她们嘴巴，还把她们母女们都分开关押，再也不许见面呢！”</p>
“这可过分了！”金士麒顿时皱起眉头。</p>
“相公你听我说。”燕宁忙安抚他，“那一天闹了许久，那些母女吵闹哭喊得让人心慌，娘要女儿，女儿要娘，凄凄惨惨的哭声都传府外面去了。小姐就闷声坐在椅子上看着她们，半晌也不说话……后来回到房里，她躺在床上也不吭声。过了好久，我凑过去一看，她已经哭得满脸泪水……”</p>
燕宁的嘴唇颤抖了一下，好象是回忆着那一晚的情景，“她就一下在扑在我怀里，哭着说，‘姐姐啊，我恨她们！’”</p>
“恨？”金士麒默默地重复了一声，心想莫非是恨那几个女人跟我有染？</p>
“其实小姐是嫉妒，妒忌她们母女亲情。”燕宁小心地瞥着金士麒，轻声说：“从那晚开始，奴家每个晚上都陪着小姐同床睡。她给我说了好多幼时的事儿，还有她母亲。”</p>
小瑶的母亲，那位传说中风情万种、艳名传遍四海的前辈大美女，金士麒早有听闻。但从燕宁转述的小瑶的记忆中，她却是一个非常差劲的女人。</p>
她生性淡薄，郁郁寡欢，对自己的女儿根本没有半分感情。她生下小瑶没几天就远走高飞，之后一年也见不到几次——就象海龟上岸产了卵就转身返回海里，对小海龟死活浑不在意！便是见了面，她心中也根本没有这个女儿，没有半分的温情可言。</p>
譬如小瑶三岁时画了一幅娘亲的画像，美滋滋地送给她，那女人说了句“一点都不像”就给撕碎了。小瑶四岁时偷偷穿母亲的裙子，洒了点果汁，就被她一脚踢下了海。还有一次那女人带男人回来困觉，小瑶就拿刀劈那男人……那时候她才五岁，手上能有多大劲儿？劈一刀又不会死！那女人竟然为这屁大点儿的事儿差点掐死小瑶。</p>
“真是……她妈的！”金士麒咬牙切实地说。</p>
“那女人最后重病了，才回到小姐身边住了几月。她对小姐仍是冷冰冰的，小姐却像是个卖力的小松鼠一样伺候她。小姐知道母亲命不久矣，只要讨要最后一点点温情……那年她才六岁。没想到那女人临终说的却是：‘人生本就无趣，此番一去，已无留恋。’”</p>
金士麒不仅暗道：“她妈的悟了！”</p>
“对女儿怎能说这种话啊！‘已无留恋’，难道对亲女儿就一点感情也没有？”燕宁愤恨地说，“母亲离世后，小姐的情绪却更差了。她说那几年她总是在自责，总以为是自己哪里错了，惹得母亲不爱她！后来又认定了自己不该出生，否则母亲一定会更幸福。”</p>
“小姐的身份虽然光鲜，日子却很孤苦。原先那娘亲虽然摸不到，但多少算个念想。后来就剩下丁老爷子，那老爷子也是神仙一样的人物，没得指望……小姐身边的属下仆役也给不了她什么亲情。对了，她说也曾认得几个大姐姐，都是老爷子属下的家人，但没几年也散的散嫁的嫁。还曾有两个……爱慕她的少年，但没几天就因为商业纷争被丁爷子杀了全家……这些，就是她过的日子。”</p>
金士麒心中也顿感酸楚，叹声：“那孩子啊。”</p>
“那孩子！”燕宁苦苦一笑，“没错，小姐在外面威风玲珑，但私底下就是个小女孩。不怕你笑话，奴家和她夜夜睡在一起，她都是紧抱着我，好像怕我跑掉。她睡熟了身子就缩成一团。她心里呀也是那样子，孤零零的像个小海螺……”燕宁握着金士麒的手，凝视着他，“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你。”</p>
金士麒心中一暖，便把燕宁抱得更紧了。真是奇怪的感觉，心里为一个女人感动，怀里却抱着另外一个。</p>
“她总是在说你。”燕宁轻轻扯开他的手臂，“尤其是最近这些晚上，她总是没完没了地说你。如何认识你，如何去广西见你，还有去柳州给弟弟相亲的事儿，还有你画她的样子，虽然画得不像，但她喜欢！”她咯咯地笑了几声，又娇声说：“小姐还跟我说……你如何疼她，爱她，有时候会动手动脚……哎呀，女孩家的私密话就不跟你说了！”</p>
“但说无妨，我喜欢听。”金士麒想象着两个美人睡在一张被子下面，悄声说着羞人的话，那一幕真是风情万千。</p>
“相公，你就是她的一切。”燕宁伸出双手，轻轻抱着金士麒的大粗腰，“前些天在香山，小姐被老爷子责打，打得腿上血淋淋的，我们都哭得……别提多难过了。可是她却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没掉！”</p>
想到那一幕，燕宁的眼睛也闪烁着泪花，“整个一天她都呆呆地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我们都怕她是傻了。直到晚上，她才笑着对我说：‘如此一来，我对丁家也就没了留恋，可以去找哥哥了。”</p>
金哥哥的双眼顿时湿润了。</p>
“我明白。”金士麒把燕宁轻轻拥在怀中，紧贴着她的耳朵说，“我是她的一切。我会照顾好你们这辈子。”</p>
……</p>
次日正午。</p>
金士麒蹲在靖江入海口附近的一块小土坡上，就像个猴王一样。</p>
他俯视着靖江的北岸，只见成百上千的赤裸汉子们在沙地和林边挥汗如雨地挖土垒墙，建造炮兵阵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