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破晓时分,朔走出自己的住所。
在开始今日的工作前,他先去了趟百无坊。
不似一切都秩序井然、冰冷肃穆的主管大楼,百无坊是神界难得有“人气”的地方。
它打着“应有尽有、无穷无尽”的名号,开了已有数百年,现任店主是对兄妹,一只本身是长尾鹿,名叫天禄,一只是灵龟,唤生生。
伴随着丁零当啷的清脆响声,木门打开,朔跨过门槛。
柜台后的男人撩起眼皮抬头看了眼,懒洋洋地问:“买货还是取件?”
朔走到前台,回答他说:“我要过镜门。”
天禄愣了瞬,收敛起放松的姿态问:“过镜门干什么?”
朔言简意赅:“公务。”
这可不是小事,天禄眯眼仔细打量面前的男人,继续问:“什么公务?”
“阜苑镇山火。”
前几日阜苑那带突然生了场山火,火势蔓延迅猛,烧毁了整座林,而在原定的命格录上并未记载此事。
火系和木系为此吵了好几日了,一个称自己与之无关,火灵非他们的临管者降下,另一个紧咬着不放,硬要对方给个说法出来。
可惜那火系的维衡者郁攸不管事已久,底下的主管者们难顶压力,最后是郁苍出面,说这件事他会派临管者追查清楚,两边才暂时消停。
扶摇同意了朔的申请,但不能白白放他假,正好把这棘手的任务丢给他。
天禄把双手枕在脑袋后,又恢复到懒散的样子:“哦,听说了。”
朔轻挑眉梢:“看来你知道原委?”
百无坊每日络绎不绝,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天禄笑着摇摇头:“不知道,但大概能猜出来。”
“什么?”
“既非天灾,那必是人为咯。”天禄从躺椅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说,“诶,你一临管者权限也够大了,何必还要过躺镜门?”
朔将夹在书缝里的纸轻放到桌上:“你也说了,大抵是人为,自然要个人类身份才好查。”
在这里,五系虽各有维衡者坐镇,但真正管事的都是主管者。他们操控全局、下达任务,手底下的临管者再到人界代理执行。
因此,临管者与人界之间设有一道屏障,也就是陆氧那天所见的“玻璃”。
这道屏障让普通人看不见临管者,也让临管者无法触碰,进而干扰人类,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保护了那些庸庸世人。
而唯一能够打破屏障的,就是收藏在百无坊的这扇“镜门”。
尽管百无坊不归属任何一系,但这镜门惹了几次祸端后,五系维衡者还是商讨决定加以约束,所有临管者非必要不过镜门,如若真要过,那也得经过层层审批。
天禄拾起桌上的文书,主管者与维衡者都已在上面签字盖章。
倒是稀奇,上一次开镜门都得是数十年前了。
他确认无误后,将文书收进抽屉里,然后取出一张申请单递给男人:“把这张单子填了,你应该知道吧,过镜门也有说法,去了人界,你的身份地位全由你现在的功为值决定,功位越高,资产就越多。可别嫌烦啊,这都是你们那些领导要求的。”
“知道。”朔匆匆浏览完上面的条目,姓名、年龄、职业,以及亲属关系,也就是所谓的人设。
他皱了下眉,一时无从落笔,放下纸问:“能给我带走填吗?过后再给你。”
天禄点头说:“也行,什么时候填完什么时候给你开门,我先帮你查查你有多少功为,水系的?”
“水系,风目,朔。”
天禄边小声重复,边翻阅手里的册子:“水系、风目、朔,啊有了,你在职五年,功为有一万零五百八十斛?!”
他的声调都变了,一双眼眸本就大而乌黑,这下像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朔不知为何他反应如此激烈,疑惑道:“很多吗?”
天禄张着嘴,一脸不可置信:“你们水系待遇有这么好?”
朔认真回答说:“可能是我没什么地方要花。”
天禄皱出八字眉大小眼,指着他手中的书,质疑道:“你这本万晓书,售价一千斛,你不怎么花功为?”
朔低头瞧了瞧,感到奇怪:“这不是领的吗?还要买?”
天禄一口气闷在胸口差点出不去:“嚯,这可是老子研发了三天三夜出来的升级款,笔尖灵敏,纸张丝滑,即问即答,别的临管者求都求不到。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我店里刚出的限量款,三千石呢!”
他伸出三根手指比划,朔眨眨眼睛,音量低了下去:“是吗?它就放在我家门口,我以为是发的工作服。”
天禄快被气昏了,他叉着腰原地打转,转念一想,终于反应过来,捏紧拳头,从齿缝中挤出掷地有声的三个字:“归、生、生!”
被叫到名字的女孩慢悠悠地掀开帷幔走了出来,伸着胳膊打着哈欠问:“叫我干嘛呀?”
天禄一把揪住她的耳朵,快把她整个人提起,破口大骂道:“你个败家女,偷偷给人家送东西是吧?啊?你倒是无私啊,小王八。老子就说最近的账目为什么对不上!”
“你骂谁王八呢,我是灵龟!”
天禄加重手里的力道。
“诶诶诶。”女孩呲牙咧嘴赶紧求饶,“哥、哥,我错了,你先松手。”
看着眼前的场景,朔挠了挠眉毛,微微欠身鞠了个躬,拿起桌上的申请单,默默离开了百无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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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氧这次回湖城,主要是为了去接奶奶。
自从爷爷离世后,她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寺庙里吃斋念佛。
周日上午,一家四口开车去了法华寺。
江玉兰想着既然来了,也上去烧了柱香,在佛前拜了拜。
从山上下来,陆学恺带着一家老小在农家乐吃午饭。
不知道是年老了反应慢了,还是在寺里待太久,不太习惯与人交流,奶奶手里捻着串珠,眉目平静,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不关心,像是真脱俗了。
陆氧和陆选一人一边搀着他,在江玉兰的眼神暗示下尽量和她找话说。
“奶奶,我运动会跑步一千米用了三分钟不到,厉不厉害?”
奶奶笑了笑,拍拍他的手说:“你从小就活蹦乱跳的,小时候爷爷一直喊你小猴子你记得吗?”
她又看向陆氧,问:“小氧啊,最近身体怎么样?”
陆氧回:“挺好的。”
陆学恺点了一桌子的菜,看这家的土鸡汤做得好吃,走之前还又打包了一份,说要给两个孩子多补补。
吃过饭,他们把奶奶送回乡下。
陆学恺提过把她接过来一起住,但老人家不肯,总说怕爷爷想家了回来找不到她。
大人们劝不动,也只好随着她,也许爷爷真的会回来,他们不知道,但是奶奶会知道的。
几天前江玉兰就找人来打扫过屋子,奶奶进门第一次事就是去看爷爷。
五斗柜上摆着的黑白照片是从他们的结婚照上裁下来的,风华正茂时,笑容灿烂,眼神明亮。
爷爷像模像样的照片就这一张,奶奶又说这张他最好看。
仔细瞧的话,倒是有点像现在的陆选,不知道陆学恺年轻的时候有没有这么帅。
“小氧,小选,过来给爷爷磕个头。”奶奶喊他俩。
陆氧收回视线,诶一声和陆选走过去。
下午就在乡下老房子里度过,他们直到天黑了才回家。
离开前,奶奶拉着陆氧,递给她两块平安符:“小选的也先放你这儿,到家了再给他,省的他弄丢了。”
陆氧应好,把东西揣进兜里。
这已成惯例,每次从庙里回来奶奶都会带东西给他们。
只是这次奶奶还额外神神秘秘地叮嘱她:“孩子,我让大师给你算了,卦相有些凶,你最近要多小心啊。”
陆氧对这些话无感,她不信神佛,那些八卦阵法在她看来不过是糊弄人的把戏。
只是想到那根红线和莫名其妙出现的男人,她又犹疑了。
“奶奶。”陆氧问,“这世上真的有佛祖吗?”
老人语调沉缓道:“你信就会有。”
陆氧撇撇嘴,难道不是因为存在才相信吗,她是唯物主义者。
奶奶说:“人总得有念想才能活下去。”
夜里起了风,陆氧让她赶紧进去吧。
回家的路上,陆氧把脑袋歪在车窗上,用手指摩挲左腕上的表盘。
电台悠悠放着慢歌,车厢里很安静,大家都累了。
“你忘了划过伤口的冷风
你信了不痛不痒就算过了一生
你为什么看见雪飘落就会想唱歌
为什么在放手时刻眼泪就会掉落”
前奏响起时,陆氧耳尖敏感地颤了颤。
这首歌在她的收藏列表里,是她喜欢的风格。
那些伤感的、沉痛的、苦涩而悲悯的,不唱爱情而唱生命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