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声音宛若惊雷一般,炸响在宋微脑海。
宋微撑在地面上指尖紧绷,指甲上几乎看不出血色。之前那糖葫芦早在进宫门时就被勒令留在外面了。
——宋九追查八百万两白银身死,导致追踪那数量足以与国库媲美的银子的最后一条线索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就好像宋九用自己和十六个兄弟的命来隐藏那些线索一样。
皇帝之所以三个月来都没追究宋九‘背叛’之罪,只是因为从宋九住所里搜不到任何与外人勾连的文书。
没有证据,‘宋九背叛’的阴谋论就不能成立。
那么宋九的死,就很大可能是锦衣卫里走漏风声,被人给埋伏了。
当然,也不排除宋九手脚干净,与人勾连之后烧毁的干干净净。
也正是因为如此,死了少当家宋九的云昆宋家并未得到任何安抚,邺都也无人再提那位权倾朝野的少年锦衣卫指挥使。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等时间消磨去宋九存在的痕迹,让邺都重归于靡靡之音笼罩下的一潭死水。
宋微这张与宋九如出一辙的面容出现在邺都,是宋九死后最大的变数。
变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有人开始搅动这潭死水了。
水面上好端端躺着的绿藻被晃动,自然极不甘愿,想让这搅水的棍子赶紧折断,或者滚出水潭。
那大臣谏言一句还嫌不够,跪在宋微旁边,额头点地:“陛下,宋九的嫌疑至今尚未洗清,他的表妹又出现在邺都,还恰好救了叶郡主,世上怎会有如此巧合之事?!”
宋微深深叩首,额头贴上冰冷的地面,她声音里饱含被冤枉的愤懑,道:“陛下,草民斗胆。草民只知表兄在锦衣卫当值两年来勤勤恳恳,忠于陛下,从未收过一分‘孝敬’!他曾在泥里爬过,在臭水沟里钻过,风里来雨里去,只为了缉拿凶手,还百姓一个朗朗乾坤!他在锦衣卫两年,一直都是租的普通民房住,那房子漏雨不避寒,一到梅雨季节,被褥盖在身上都湿漉漉的。这样的人,怎么会与人勾结,贪图那么多白银?”
他要银子花在哪儿?!
皇帝似乎被说动,想起了当年宋九任职锦衣卫指挥使的种种。
此刻,暖阁里分明人不少,却安静如坟。
宋微又一次叩首,额头都磕红了,咬着牙声泪俱下:“陛下,草民虽是女子之身,但自小在宋家长大,知道表兄为了继承姨夫衣钵,做过多少努力,他只想成为像姨夫一样顶天立地的人。再说,宋家从来都不图大富大贵,但求宋家子孙此生坦坦荡荡,无愧于心,无愧于天地!”
她隐忍又沙哑的嗓音响彻暖阁,卑微却又不显得奴颜婢膝。
“既然你救了钰宁,”皇帝苍老的声音响起,“该赏——”
宋微身边跪着的那位言官还想说些什么,但陛下金口玉言,说出来的话万万没有收回成命的道理。
言官也深深磕下头去,希望陛下改一个奖赏,而不是让她进锦衣卫。
皇帝还没说怎么个奖赏法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旁侧的太子立刻轻抚他的后背,贵公公从旁边宫人手里接过一直温着的热汤,掀开盖子,一勺一勺的给皇帝喂。
贵公公对皇帝身体格外上心,他轻声说:“陛下要不歇息一会儿?赏赐不急于一时,睡起来后再拟也是一样的。”
太子轻抚皇帝背部的动作差点一顿,而贵公公给皇帝喂汤药的动作正好止歇。电光火石间,太子脖颈周围冒了一圈汗,他开口,嗓门好像都被汗糊住了,有些黏:“儿臣扶父皇去休息。”
太子反应出来贵公公这话的意思——皇帝要搁置封赏!
他不想让宋微进锦衣卫!
但除了锦衣卫可以凭借恩荫进入,六部那可都是学生们寒窗苦读数十年,实打实考上来的。
宋微没有科举功名在身,压根不可能进去!
但如果给她胡乱安排一个闲职,那她这张让邺都百官胆寒的脸还能派上什么用场?
皇上这是要废了宋微这步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