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医生觉得自己快要疯了。他觉得自己还没有疯,只是再这么下去,他就要疯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些疯的病人和高川复制体不是伤害他的敌人,那隐于阴影中的潜伏者也没有对自己起攻击,反而是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思想,人类那引以为豪的大脑,以及自己最自信的坚韧内心,开始折磨起自己来。
安德医生喘着粗气,脸颊已经被拍得红肿,似乎只有疼痛可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以打断自己的想法,他迫切需要一个方法,让自己不去思考“泥水纹路所揭示的真理”之类的事情。当他再一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身上已经被抓挠得遍(www.biquwu.cn)体鳞伤,就像是被什么魔怪袭击了一样。指尖传来一阵痛苦,他强忍住,将手电筒的光照准了自己的手,只见到指尖血肉模糊,指甲盖几乎全都被揭掉了。
安德医生再也按捺不住,出恐惧又痛苦的叫声。一个可怕的事实撼动着他最为欣赏自己的地方:一个从来不会摧残自己的人,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自残。自己身上到底生了什么?安德医生想到了一个最坏的结果,可是,他无法相信,或者说不愿意相信,他可以找到一百个理由说服自己,可每一个理由在自己那血淋林的手指面前,都变得脆弱不堪。
我被感染了?我是末日症候群患者?这个想法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清晰地浮现在安德医生的脑海中。然后他大叫着:一定是错了!一定是误会了!我的神智还很清醒,我的逻辑还很明确,我的知识还在起作用,我还能够如同过去一样工作!
可是,这个可怕的结论,就像是阴魂不散的幽灵,缠绕着他,啃噬着他,他似乎听到了一个从无限遥远的地方,传来邪恶又浑浊的笑声。就像是上帝,不,是恶魔,在嘲笑着自己。
安德医生有些失魂落魄,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变得如此脆弱,他仍旧(www.hao8.net)想要坚强起来,将那最低劣的,最虚伪的,最不可接受的部分,从自己的灵魂中剔除出去。安德医生扶着墙壁,感受水泥传来的冰冷触感,他觉得自己不应该是这副模样,就算有这么一种妄想,有这么一种虚幻中传达的恐怖感在侵蚀着自己,但自己也不应该如此轻易就倒下:可是,事实是,他觉得自己的腿脚变得虚软,而身体的燥热感还在上升。
是感冒了,对,一定是感冒了。因为生病,所以才引精神上的脆弱。这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关联,本就是自己的强项。安德医生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他果然觉得自己好了一些,自己才是这方面的专家,自己甚至还用专业知识领导着“人类补完计划”。现在从生理到心理上的虚弱,不过是验证了自己的正确而已,而且,这方面的理论早已经不是什么高深的理论了。
正这么想着,安德医生的腿脚再也支撑不住,他整个人倚着水泥墙壁,缓缓滑落在通道中,瘫软一般坐着。只要休息一下,休息一下就好。他对自己说着,只是,他愈听不清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在他可以思考的时间里,一个念头不顾他的拒绝,越来越清晰:就算是末日症候群,是“病毒”在作祟,也不会很快就丢掉性命。病情的作是渐进的,需要时间,只要在这个时间内制造出血清就行了。
可是,随之而来的巨大恐怖感在提醒着他:真的可以这么顺利就制造出血清吗?
安德医生紧紧保住脑袋,忍不住低吼起来,这个时候,疼痛和虚弱,都无法阻止他脑海中浮现的声音了。他就是要想,就是忍不住去想,就是无法绕开那自认为最悲惨的结局,就好似一个特地为他量身打造的悲惨下场,那个最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下场,就在前方等待着。有这么一个无可名状的东西,其本身就是一无所有,在那一无所有的虚空中审视自己,注写下命运,而自己的挣扎,与它的存在相比,简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安德医生直到这个时候,仍旧(www.hao8.net)确定,自己绝对不是命运主义者,也不是信神者,更从不曾从高处去鄙视人类的渺小,自己从来都没有被自己的弱小打倒过,自己有无数的理论去证明,这个无可名状的一无所有的东西,是悖论,是不存在,是真正的没有意义。可越是如此,就越是痛苦,他完全无法理解,自己的内心到底生了什么,到底有何种力量,在折磨着自己。
他可以否定一切让自己感到痛苦的东西,可唯独痛苦本身,这种自内心的,让人恐惧的情感,是无法否定的。
然后,他突然就明白了:“人”作为一个单纯的个体而言,是不存在的。构成“人”的,是无数独立而细微的东西彼此之间正在进行的联合协作。所谓“人”并不是一种物质生命,而是这种多样性协作所产生的表象,本质上是运动和运动之间的连锁反应。从生理上,“人”就是由怪异的结构所组成的表面轮廓,是宛如齿轮般紧密咬合的机械传动和化学反应。因此,人的认知也绝对不是一种独立而自我的东西,而是一个庞大的整体存在以某种方式划分出来的区块,这个区块并不单纯属于区块本身,而从本质上属于那个庞大的整体。人的认知之局限,正是因为它只是“区块”,无论变得多么庞大,都仍旧(www.hao8.net)只是庞大的“区块”和狭小的“区块”的区别而已。(未完待续。)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