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泣不成声的宣泄并没有持续太久。</p>
阿娅终究不是当年那个她了。就算是在最亲近的人面前，她的崩溃也只是短暂的崩溃。她很快找回了理智，害羞地背过身去，擦拭着脸上的泪痕。</p>
齐乐人看着她的背影，她巨大的裙摆与地面有一小截的空隙，那里本该有一双穿着鞋子的腿脚。可是现在，齐乐人只能在那缝隙之中，看到龙蚁金属般的肢体。</p>
那是代价。</p>
齐乐人从来没有责怪过阿娅，相反，他很感激她。</p>
在他和宁舟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阿娅站了出来。对权力毫无兴趣的她，本可以做一个冷漠的旁观者，在地下蚁城享受她支付了代价的权势与荣光，过完短暂却奢靡的一生。</p>
只要她保持沉默，做议事团席位中可有可无的一员，她会过得比现在轻松百倍——没有哪个首席会想不开去得罪她。</p>
但阿娅选择了一条艰难的道路，不是为了她自己的欲望，而是为了他们。</p>
她在竭尽全力报答他们曾经给予她的帮助。</p>
为此，她强迫自己成为在权力中心斡旋煎熬的议事团首席。</p>
她得到的权势与荣光，不是她渴望的；可她面对的危险与杀机，却是致命的。</p>
齐乐人如何能责怪她呢？阿娅是一个出生在游牧部落里的少女，从小到大连一天的学都没有上过，卑微贫瘠的出生环境不可能教会她天生的政治嗅觉。她的天真、纯善与同情心，在魔界无异于软弱。</p>
阿娅并不合适担任议事团的首席，齐乐人看得明白，宁舟当然也看得明白，但，他们没得选择。</p>
所有人都没得选择。</p>
不过，现在有的选了，因为他来了。</p>
齐乐人看着阿娅擦拭眼泪的背影，欣慰地想。</p>
他总是很高兴，自己能成为别人的依靠。也许有的人会觉得，这是难以忍受的负担，但是对他而言，能为他爱着的人们遮风挡雨，让他们免受苦楚，本就是一种幸福。</p>
等到阿娅擦干眼泪转过身来时，齐乐人已经站在落地窗前，研究起窗外地下花园的风景了，他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p>
阿娅没有再寻求安慰，齐乐人也没有再出言安抚她，一切的崩溃与发泄只能到此为止。</p>
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亟待完成。</p>
“去花园里聊吧？”齐乐人提议道。</p>
他觉得接下来的谈话，不该在这个房间里，换一个环境会让阿娅感觉好些。</p>
“……好。”阿娅抿了抿嘴唇，紧张地应了。</p>
她知道齐乐人要和她谈什么了。</p>
那永远被排在他心中第一位、任何人与事物都无法替代的、他深爱，也深爱着他的，宁舟。</p>
………………</p>
盛夏行宫的地下花园，宛如富饶的南疆绿地。</p>
花园中央的庭院建筑是白色的，看起来年代很新，似乎才刚修建完。而这建筑的风格，和沙丘行宫中的建筑颇有相似之处。</p>
齐乐人坐在庭院中，打量着头顶的浮雕，他记得沙丘行宫里也有一个相似的庭院，周围的热带丛林更加剧了这种相似感。</p>
“您觉得很眼熟？”阿娅小心翼翼地问道。</p>
“是有些，是巧合吗？”齐乐人纳闷。</p>
阿娅的神色略有些纠结，她迟疑道：“不是巧合。自从陛下将沙丘行宫送给您之后，各地的领主们就对这座行宫相当好奇。后来沙丘领主为了解决债务问题，将沙丘行宫的设计图复制了成千上万份，兜售给了高等恶魔们。”</p>
齐乐人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小故事：“然后默冬岭城的恶魔领主照着图纸给自己修了个花园？”</p>
阿娅尴尬地点了点头：“不只是他。在领地内修建一座热带风情的花园，搭配上这种空灵优雅的白色系建筑，是如今魔界最流行的风格。每个领主都以给自己修一个热带花园为荣。”</p>
当然，是低配版。</p>
沙丘行宫那宛如巨型通天塔一般的结构，用无数魔法阵与稀有材料堆积而成的精妙，以及于沙漠之中建造雨林、与自然伟力对抗的勇气，是这些美丽却单薄的花园不可能拥有的。</p>
齐乐人不知道说什么好，面无表情道：“没想到，恶魔们也会追赶潮流。”</p>
阿娅紧张地解释道：“如果您不喜欢，我这就下令禁止修建，再让他们把花园都拆了。”</p>
齐乐人下意识地用审判所执行长的操守回绝了：“不用，要是下达这种乱命，我的风评就完蛋了……嗯？等等。”</p>
等等，他现在的人设就是个性情反复、喜怒无常、为所欲为的妖妃啊？</p>
不下几个乱命，怎么能凸显出他恼火的时候就是会不管不顾地拆人家房子、砍人家脑袋？</p>
妖妃好啊，妖妃妙啊，妖妃就是可以不讲道理啊！</p>
对付这群满脑子搞事的恶魔，就是要不讲道理，让他们晕头转向，抓狂崩溃，忙于自我折腾，免得有时间策划更多乱子。当然也要控制好尺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