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碧他爹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刚正不阿的天地共主,既然罚了长离上神,自然也不会放过亲闺女。沉碧亦是被囚禁,不过是在自个儿的寝宫里,环境可比天牢好多了。听说封宫的那一天,沉碧又一度痛哭流涕,所悲不是为那穷饿无聊的软禁生活,而是自己遥遥无期的剩女生涯。哭声传遍(www.biquwu.cn)神界,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
我正在为重修司命殿的大工程忙得不可开交,婳婳在帮我清点天命簿时却忽然发现还少了一本,她的这一声喊,才使我想起少的那一本怕还在长离上神手上。本想为此跑一趟天牢,后来越想越不对劲,怎么也不认为三生镜里的那个人是长离本尊。这事怕有九成是长离上神吃哑巴亏了,天帝那帮人又是那样的针对他,当时换做谁都会觉得无力辩解。
我倒在床榻上滚来又滚去,脑海中长离的身影和某位故人的身影交织在一起,莫名相似极了。用力闭了眼,再睁开,眼前略过那天长离被我的法术侵蚀得不轻的肩上伤口,若是下手再重一点,他怕是连命都保不住……
背脊上是一片冷汗,我蓦地翻身坐起。
同样在一旁打瞌睡的婳婳被我吓了一跳,“娘娘,您怎么了?”
我沉吟良久,还是决定对她道:“我要去一趟天牢。”
婳婳彻底清醒了,诧异万分地问我:“好端端的去什么天牢呀?”
“你忘了吗,那本天命簿还在长离他自己手上。”即使我并不认为这个观点,却只能以它为借口。
她貌似不能理解,“这事其实不用劳烦娘娘。因为没过多少天,天庭会派人亲自去找他讨来的。”
“正因为这样我才更要现在就去,虽然我不知道他们为何用那种态度对待长离上神,但万一就有些没分寸的仙官出手伤了他……”
我蓦地止住了。好奇怪,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婳婳的目光有点隐晦,我便在这隐晦目光的注视下,独自往天牢方向去了。
这还是我第一次溜进神界的天牢。
此刻我已将自己变成看守天牢的士兵,于是便异常顺利的跟着巡逻的队伍走进天牢内部。
带队的同僚将手中捧着的一堆堆饭盒塞到我怀里,命令道:“今天轮到你去给他们送饭,动作要快,必须在十分钟之内滚出来。”
顺带一提,别以为咱们神仙是不用吃饭的。只有那些登峰造极到了一定境界的大神,才能汲取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不吃不喝个几万年都没什么关系。像我这种资历平平的小辈,一日三餐不能少,少了人就焉了。
可若是登峰造极的大神,也就不会被关到天牢里来。由此可见,这天牢里的大多数人,都是需要吃饭、需要送饭的人,需要本仙君。
我压低了声音道:“小弟的办事效率您还不知道,不用十分钟,一分钟就够。”
带队首领显然被我逗乐,笑着打了个哈哈,大力拍了拍我的肩:“好好干!”
拍得我差点站不稳。
阴暗潮湿的天牢里气氛僵沉,地上是一滩滩未蒸发的水,非常容易打滑。
我用腰间挂着的钥匙打了开了一扇又一扇的铁门,再将手中端着的盒饭一盒一盒送出去。待到只剩下最后两盒时,我逮了一间牢房中的仁兄询问:“你们这里,是不是前几天刚被关进来一个名叫长离的上神?”他长叼弟。
这位仙人不知道是干了什么,竟被折腾的十分悲惨。我故意将饭菜送到他鼻子底下,他那眼珠子便盯着我手中虚掩着的、冒着香味的盒饭打转。“是是是,他就在最后一间。”
我朝他所指的方向飞奔而去。
我以为接下来映入我眼帘的,会是破烂狭小的牢房,发了霉的草席,以及蜷缩在阴暗角落里的蓬头散发的落魄男人。到了那个时候我便会摇身化出原本的仙子模样,款款走到他跟前,细声细气的和他一同探讨三生镜中的蹊跷画面。然后真相浮出水面,本仙君找回了那本遗失的天命簿,皆大欢喜。
可是,想象和现实,却又那么一点不同
第一印象是,这间牢房可真亮堂。
书桌,茶几,床榻等日用品一应俱全。昏黄烛光倒映下,我首先看到的是放在地上的一只小香炉,蔓延着丝丝檀香。黑发青年身临案前执笔练字,袖口被略微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手腕。
或许是我动静太大,他笔尖一顿,溅出不少墨来。
我佯装什么也不知道,大步走了进去,稍弯下身将饭菜依次放在他面前。
头顶上方蓦地响起长离的沉沉语调,“夏安,你不该来这里。”
我的手猛地一抖,瓷碗落到地上摔了个烂。
他、他怎么一眼就看出我并非狱卒?
我刚想抬头问问详情,他却突然一拽我的胳膊,我当即失了重心,整个人直接被拉进某个怀中。长离的举措可把我吓坏了,敢情我现在这模样还是个胡子拉扎的男狱卒,体型还彪悍得很。这样抱着彪形大汉,真的没问题?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长离丝毫不将此记挂在心。我低着头,余光只见他收在袖中的手蓦地紫光隐现,似乎在蕴着什么诀咒。猝然之间,他抬手将紫光尽数点入我的额头。
我想开口,脑壳却蓦地传来阵阵剧痛,像是要炸开一样。紧接着是喉咙,喉咙一下子就变得酸涩干燥,再也说不出话了。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强行出窍,五脏六肺被之狠狠挤压着。我痛苦怔然地望着他,他也望着我,眼神悲伤极了。可,这不是他亲手赠予我的吗?
我浑身无力地跪倒在地上,从地面滑石的反光中看到自己的模样,早已变回了原本那个五官清秀、目光却顽劣不羁的小姑娘。可真是要命,长离刚才那指尖上的光到底是什么,我的幻术竟然也难以维持下去。喉咙里热热的,又咸又腥,似乎是心头血涌了上来,可难受可难受。灵台逐渐开始变得混沌,四周也黑漆漆一片,像是从三生镜中看到的天地之初。我拼尽了力气才拉住了他的衣摆不让他走,强忍住明明灭灭的痛楚。“这是什么……”
“这是失魂引,夏安。”
他垂眼看我,眼底的怜悯都是那么虚伪。
失魂引,原来这是失魂引。
想必这失魂引是天庭的那帮人,为了让长离自我惩罚而给他的,可他却怕了,原来他也会惧怕也会恐惧,便将失魂引转移到我身上。我的魂魄在我体内变得不安分,一缕一缕,如锋利的刀尖般,咬扯着我的心肺、撕开了我的血肉,才耀武扬威地从我的七窍间溜走。我想起从前祁渊也受过这个苦,那时还是我用自己的血为他治疗。或许是痛得神志不清了,我从一边拿起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块,颤抖着割开手指。满手的血,可我已经顾不得了,我将手指伸进嘴里,喉中本就一片血腥,咽了自己的血就愈发咸腥,呛人得很。可是为什么没有用?那几缕出了窍的魂魄又撞进我的身躯,一寸寸将我的神经揪紧。
“你的玄凤血救得了别人,却单单救不了自己。”
长离高高在上地俯视我一眼,眸中是化不开的冰冷。我面色狰狞的样子是不是很可笑,他居然是笑了,笑得残忍而又悲哀:“别怪我心狠,这可是你亲自送上门来的。”
“我亲自……”
竟是连一句话也说不完整,自心口涌上的鲜血含得满嘴皆是。他说得不错,是我亲自送上门来。可又让我怎么相信,好心好意的结果却是一朝成为替罪羊。
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长离轻轻蹲下身来,一言不发地紧盯着我。我冲他无力一笑,十分嚣张。在他的诧异中反身压过去,将他压倒在地。身下的男人体温冰凉,就连气息也是若有若无。从我嘴角流出的血就这样滴在了他光滑白洁的脖颈上,应是又热又痒,竟使他眉头一蹙。
我听见自己无比虚弱地开口,“天命簿……到底是不是你指使沉碧偷拿的?”底下他极轻的摇了摇头,我甚是觉得欣慰:“是了,就算得到又能如何……命由天定……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走向终结。除非用动用天命诀去为之改命……可是、可是那天雷好像很疼很疼……我不想再尝一遍(www.biquwu.cn)了……再也不想了……”
可能我是真的精神失常了,才会将脸贴在长离的胸膛上。他的心跳铿锵有力,代表他仍活得好好的,而我却估摸着自己马上要被这失魂引折磨死了。七魂六魄皆在体内横冲直撞,我仅能靠元神来维持头脑的清醒。撕心裂肺的疼痛被我抛在脑后,我垂眸冷笑,“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呢。可是因为容貌丑陋,不敢见人吗?”长离闻言竟是一怔,我却用两只手臂圈着他的脖子,手指绕到他脑后,他也不反抗,任由着我将系着面具的细线解开。心下莫名狂跳不已,我发颤着伸出手,缓缓掀开了那副鬼面具。
这个男子正闭着眼,眉宇之间的纯净几乎令人屏息。睫毛密长的惹得女子皆要妒忌,因脸色苍白,而衬得薄唇愈发殷红。我很生气,为什么这人明明有一副好相貌,却还要带着面具去诓骗别人。这时他却缓缓睁开了眼,望得我心头一颤。
这副华美阴霾的容貌理应是我初次见到,却有那么几分眼熟。
“你是,你是……”
我用手指着他,语气是出乎意料的惊慌。
长离眸光一沉,忽地长身站起。我便滚落到了地上,他一拂袖,好像把我变成了别的东西。四肢竟是动弹不得,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长离变成了原先我那狱卒的模样一个体型彪悍的糙大叔。就这样慢条斯理、从容不迫地,从这间豪华牢房中走出去了。
本仙君,被坑了。
从头坑到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