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凭空多出来的信纸我瞄了那么两眼,至于是谁写好留下的我一概不去多心,东荒战场战事突发,作为老一辈的神祗长离必须前往赴战。主要的事就写了一行,别的废话倒是很会扯,大概的意思就是祝我天天开心。
我二话不说地将它慢慢撕了。
对于长离的不告而辞我并无太多的意外,毕竟长离也想重新恢复太枢真神的地位。天帝和他此翻出征,必定又是重归于好,怕等他回来我也得恭恭敬敬喊他一声真神万安。只是接连这么几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长离也欺瞒了我太多太多。他以为我什么也不知道,以为我不知道浮屠劫就是我自己,以为我不知道他迟早会离开我,然而这些其实我都知道。
东荒出了事,无非又是魔族的人在闹腾。长离此次坚持要亲自去,大约也想将五万年前他堕为魔道时和魔族的纠缠一并了结。这也难怪昨天我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他先表示欣喜,却又是难以言喻地落寞悲哀。
可我忘了告诉他的是,我的肚子里恐怕的确有了一个孩子。
长离离开的第五天,是婳婳执意带我去了一趟司药府。司药仙人如往常般诊了我的脉,我就亲自看见了从他脸上露出的喜悦,再渐渐转变为深深的怜悯。
孩子不可以没有父亲,也不可以一出生就见不到父亲。
随着岁月的推移,我几乎都不记得长离走了多久,也不在意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婳婳安慰我,天帝也没回来呢,一定是东荒战事太忙。
婳婳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那灰蒙蒙的天空也随之飘起了雪花,一朵一朵,一朵一朵,打旋着落下。我的思绪有些混乱,有些恍然,“婳婳,你是不是嘉嘉。”
嘉嘉这个名字,再提起,竟已是五万年后。
曾经她很喜欢和我强调天命这个词,我对于命数这个说法向来嗤之以鼻,因为我就是那个司掌命数的人。我以为世间因缘命数,皆逃不过我的掌心。也再没有让我遇到什么事情,是非得动用天命诀来改变的。
不必改,改了也成劫。
绿衣姑娘的眼里含着泪,笑容却是美好,“我是不是嘉嘉,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我和她相视一笑。
是了,这已经不重要了。只是有的时候我也回想,司徒雪到底是仙君夏安做的一个梦,还是仙君夏安是司徒雪做的一个梦?
这些都不重要了。
飘雪又一年,望着自己一点点隆起的小腹,我心中喜极,也悲极。
这期间也唯有微苔会经常来看我,红衣仙子生的那么美,却不爱笑。我看到她便不由自主想到从前的烨清和长离,在这段怀着孕最艰难的日子里,理应是亲人和夫君陪伴身侧,可他们一个都不在。
微苔心灵手巧,平时日无聊就帮我织一些小衣。她坐在小轩窗边的软垫上,细碎阳光将那如画的眉目勾勒得愈发纯粹动人,难得勾唇笑了笑,对我道:“仙君,我多希望您能生个女孩,她肯定长得和您一样漂亮。”
我闻言失笑:“难道是男孩便不好看了?”
婳婳连忙笑着替我打圆场,“怎么会,有长离上神那样的好相貌在,生男生女都是一样的水灵漂亮。”将这话说完,我还没怎么,她却已自己给了自己两个巴掌,跪在我跟前请罪,“仙君我不是故意要提起上神的”
我一愣,惊讶于婳婳这番郑重的表现。到底是我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大了,到底是让婳婳有些受伤,觉得我姐俩就此又生分成主仆。
“婳婳,你不要多心了。其实,我现在已经好受很多了。”我伸手扶起她,这即怀着孕的身体却有点不大灵活,力气也用不上来,“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至于长离他会不会回来,我不在乎。”
婳婳哭着质问我:“不在乎?你怎么能不在乎?就算你放得下,小仙君却不能不见到父亲”
微苔略带忧伤地搁下手中针线,在对我说话,又仿佛在安慰她自己,“仙君,我觉得你说得很对,有些事情放下便是放下。常记挂在心中,反而让自己不悦。”
婳婳似乎听出她的话中有话,十分敏感易怒(www.ibxx.com),“仙子,你不要再说凉话了。世上不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心硬血冷,忘得了一切。”
“我有在说凉话吗!?”微苔也被触及心中悲痛,又或许她本就比我更悲痛,烨清的了无音讯显然更令人绝望。她急急在我身边坐下,给予我鼓励的眼神,“夏安,你别难过了。如今最重要的是把孩子生下来,说不定上神他就回来了。”
这是微苔头一次叫我夏安,而不是冰冷疏远的仙君,这让我有些意外。她原则很强,并不是个喜欢套近乎的人,也不大欣赏我的性格,我和她的结识也仅仅是由于烨清,她是那样深爱着烨清,便不由自主将期望全部放在我这个妹妹的身上。
我冲她莞尔一笑:“是的微苔,长离会回来的。烨清也会回来的。”
女子姣好的面容一下子变得憔悴悲伤,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两百年过去了,两百年的弹指一瞬,我还是没有等到长离。或许这辈子我再也不能为他留下什么,因此我坚持要生下了这个孩子。当司徒雪的时候,我在父皇的后宫里见过许多妃子怀孕,只需静养十月,便能一朝临盆。可如今我这肚子里的仙胎却格外不争气,时间还太少,就连腹部都未有隆起的痕迹。这样我倒开心,毕竟不想再这样的环境中遭罪,我要等到长离回来,等到他亲自见证孩子出生的那一天。
可即便如此,那支致命的箭矢还是被我握在手中,藏了很久很久。
春去秋来,秋去冬来,宫苑中的凤凰树调了又开,一叶一浮华,一度一轮回。
转眼又是五百年。
我在凤凰花怒(www.ibxx.com)放的一个夏天,为长离诞下了孩子。是个粉雕玉琢的男孩,我给他取名离安。
我为小生命的降临而感到喜悦的同时,却也没有忘记那终将一并降临的浮屠劫。
可离安的诞生为我平淡无趣的生活增添了许多快乐,令我欣慰的是祁渊待他很好,早早地教他牙牙学语,教他坎坎坷坷地轻轻念出自己的名字。微苔更是个贤惠温柔的姑娘,有什么好吃好玩的必定先拿来给离安,婳婳也更努力的发挥她元气满满的渲染力,总能逗得襁褓中的孩子咯咯大笑。我则经常抱着离安坐在司命殿中,似乎就成为了真正的神祗,唇边含笑,看着络绎不绝的六界苍生跪拜在自己的天命簿下方,祈祷一世长安。
我以为我的下半辈子就会这样度过,直到我修为散尽,羽化归去。
如往常一般,我将离安托付给微苔和婳婳,自己则独自前往三十六天一趟。我已经习惯了每隔几天就去打扫一遍(www.biquwu.cn)太枢宫,那是我和长离相识的地方,有着我太多太多的回忆。
我推开了太枢宫的宫门。
光线有点暗,将巨大神像下的男子笼在阴影。重姿色衣袍,外面罩着一件玄色战甲。男子眉目如画,棱角分明,此刻他的唇边没有笑容,便也显得格外冰冷些。
在这个情况下见到他,我有些震惊:“长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