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郁的两个大行李箱还是搬了过来,就像突然驻扎的他一样,房间也是突然被堵上的。忒小个公寓,被他慢慢填满,满得不能呼吸。
有时她半夜回来,会对着阴影密度怪异的屋子发呆,发到金郁醒来,发到自己酒醒。她会打个激灵,埋下一枚不敢吐出来的问号:我不会真的在恋爱吧?
她对这个世界很多事都有捣蛋欲,她想撕掉君子的面皮看他们放浪,想戳松肌肉男紧绷的肚皮捏捏脂肪,还想看好男人在道德与欲望之间挣扎,露出紧锁的性感眉头。
时间是真言剂,没人逃得过,而酒精是真相的催化剂。
她给不饮酒的金郁灌酒,等他眼里的光晕落定在她脸上,王美丽两手托腮,一脸真挚地盘问他什么时候找房子。前一秒他还在痴笑,听她说完马上就严肃了,一言不发坐着,唇抿得紧紧的。
他好像知道,一旦撤离出公寓,他们就很难维持这样的亲密了。王美丽很贼,像个不倒翁,你左推右搡她都不倒,你左扶右稳,也控制不住她。
“床很小,有点儿挤。”
“那我再抱得紧一点。”
“行李好碍事啊,我的公寓太小了。”
“那我们找一间大的公寓?”
“我们?”
“不然呢?”
王美丽试图用不伤害他的方式把他挤出生活,但无奈,他像是贴身的海绵——知道他是异物,但他又太柔软,凑合放着似乎没什么不适。
她跑去深圳参加酒展,夜宿酒店第一周持续失眠,她躺在陌生的酒店大床榻,紧紧把枕头熨帖沟壑间,陷入迷茫。
她摸索手机,想起自己有一阵没打开约会软件了。忙得四脚不着地的时刻很多,但忙得失去猎奇心,这很罕见。她以前越是压力大,越是喜欢用身体的失控发泄。
安逸的感情状态真的会驯养人。
恰是此刻,金郁的电话来了。王美丽很诚实地表述了失眠的痛苦和独睡的寂寞,金郁问,要我来陪你吗?
“不用了,你现在是打工一族。”说着,她给他直播刷tder的心路,她不断左滑,穿插吐槽,“为什么全是健身房的肌肉照为什么男人要拍西装艺术照,很像保险经理人为什么要抹这么重的发胶,我会很想帮他洗头,对了,你知道吗,我以前在理发店打工,一直帮人洗头,后来看到别人头油,或者头皮屑多,就很想给人挠两把”
金郁很沉默地听,王美丽则一直在等,最后是她先受不了声筒的压抑,甜话哄他,“这些都好无聊,我今晚还是和枕头睡觉吧。”
华灯初上的罗湖区,远道的惊喜被这通电话搅乱。霓虹影动中,纤弱的尘埃抚动金郁的脸,匆忙的行人车辆以他为柱川流不息。
勃然的怒火于胸口起伏中无可克制地蹿高,金郁发现这离他想象的恋爱有一段距离。王美丽如不系之舟,而他,开始不能享受,也不能自欺了。他感觉到她在厘清彼此的底线,而这个底线是他不能接受的。
他们有过这样一段交谈,她问他理想的感情是什么样子的?
金郁很高兴她能发出这么正式的问题,认真思考后道出了他的“小型共产主义”理想。
“abadiou对浪漫的爱情这样定义,‘共产主义虽然还没实现,但是我们都在爱情中有过体验——你越是为他人奉献自己,你非但没有失去自己,反而成为了更好的自己’,”撞上她平静目光下的惊涛,金郁不敢再郑重,深呼吸后松快地说,“有点蠢是不是,所以才是理想啊,理想主义的结局都是悲剧来着。”
“确实。但很特别。”她接受了太多享受当下的自私概念,也作为一个洗脑者传播“病毒”,认识金郁再久,依旧会被他的坚定纯真震撼。
他问:“你呢?”
“你知道的。”她扶上额头,颇为懊恼,“但不想说了,我的答案跟你形成太过鲜明的对比。简直是下里巴人和阳春白雪,算了算了,当我没问。”
金郁当时笑笑,被美色迷惑,这刻他后悔了,他应该找个机会踢爆她的底线。不然,他一直困在患得患失里,根本无法达成所谓的小型共产主义。
金郁背着个行李包,游魂一样晃进商场,一层一层荡过去,他被一家精致的杯具店吸引,他想起王美丽的高脚杯故事。她后来买了个搪瓷杯,上面还印了毛主席标语,她说她外婆有同款杯子。金郁走进店里,挑了一个纤细脆弱的高脚杯。店员问他买几个,他说一个。
见店员愣住,他冷笑话,“一杯子,一辈子,表白用。”
只是抖机灵的一记灵感,但话音一落,金郁突然兴奋,原地蹦高,把店员又吓了一跳。
金郁一路地图王美丽所在的酒店,一路给她打电话。她刚在床榻百无聊赖,今晚应该是没有局。他很期待,想把刚随机蹦出的烂情话讲给她听,看她的反应。虽然很讨厌那些捉摸不定的试探,讨厌关系跷跷板一样上下摆动,但他真的很喜欢用深情认真逗她,看她不知所措,缩回她可笑的龟壳。
她没有赶他,没有说狠话,这也是一种答案吧。金郁自恋地解读了那些留白。
霓虹车流落为布景,金郁抓着手机,在波光粼粼的夜幕中狂奔。背包鼓鼓囊囊,和心脏搏动一前一后,撞击着他。
无人接听,无人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