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花费了将近半小时,这个五斤装的小陶罐才被慢慢挖掘出来。
用挖掘来形容或许并不准确,整个过程简直像是考古专家在勘探文物,最后阶段老洪甚至拿出一支小毛刷子,生怕酒坛因多年的埋藏而出现裂缝。
高峰轻轻接过酒坛,感觉自己的手腕都有点止不住颤抖。它确实只是一坛酒而已,对常人而言并无任何特殊价值,但对于老洪来说,这东西或许是自己最珍贵的宝藏。
“现在都还记得,也是在金秋十月,但那年全县几乎颗粒无收,公社里的每个人都拉紧腰带希望自己能熬过冬天……”
“……反正就是吃草皮啊,啃树根啊,也有不少人吃观音土给噎死的。”老洪不知讲了多久,泪花似乎在眼角打转,却始终没有掉下来。
这时候他苦笑一声,摆了摆手不再提起更多细节,转而说起了酒的来历。
“在那整整三年,老洪家一滴酒也没酿过,全家人节衣缩食,我那大儿媳挺着肚子总算是撑过来了。”老洪说着,脸上渐渐浮起一丝和煦的笑容:“三个月大旱之后,我图个好年景,给大孙子起名洪波。”
“洪波出生那天依旧艳阳高照,几个老朋友为了表示祝贺,各自偷偷从家里带来一小捧粮食,有稗子、荞麦、还有麸皮…这都是野地里一粒粒捡出来的,还要提防不被发现。”
“东一捧西一撮,最终凑齐了满满一大盆杂粮,好给儿媳妇补充点营养,那时候儿媳妇刚生完娃,瘦的却和麻杆一样,总不能叫孩子连一滴奶都吃不到。”
“造孽啊,生完孩子两天不到,儿媳产褥热早早的死了,到头也没吃上一锅杂粮粥。”老洪这时候拍了拍酒坛子:“一盆杂粮,全家人都没再舍得吃,才有了这坛酒,心想着等大孙子结婚那天,给他风风光光摆出个婚宴来…”
老洪再也说不下去,哽咽着坐在椅子上,一个劲地抽烟。
后面的事情,高峰当然再清楚不过。兴许是老洪觉得愧对孙子,之后那些年才如此娇惯,也是想给他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才一心忙于酒厂,最终疏于对孙子的管教,导致那场悲剧。
这坛三十年的陈酿,已经不再是酒,而是血与泪的记忆,酒香里藏着的时候回不去的过往和难平的遗憾。
“洪伯,您把这酒拿回去收捡好,我决不能带走。”
老洪摇了摇头,语气却异常坚定:“听我的,你这次得把它带上,不然这东西也迟早有一天化成一滩烂泥。”
高峰当然知道,洪波出事之后,老洪原本打算这辈子都不会把它挖出来。就算今天自己坚决不拿,老洪也只是会把它重新埋回土里,永远的埋在地底下。
但这坛酒的重量,让高峰没有足够的勇气去轻易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