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珠打帘进来,目光落在铜瓶里的海棠上,微愣了一愣。
自家姑娘喜欢莳花弄草,在沉香院里种了满满一园子的花木。
其中这株海棠是刚入京时便挪到院子里来的,一直到今年春末,才陆续开出花来。
可盼了许久,也就这单薄的一两枝。姑娘不舍得,等花在树上开得都快败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剪了下来,搁在白瓷梅瓶里。
却不曾想,还是没能留住。
她鼻尖一酸,怕落下泪来惹折枝伤心,便强忍住了,只快步行至折枝身畔,低着嗓音开口:“姑娘,谢大人回府了。”
折枝垂落的羽睫蝶翼般轻轻一颤。
这数日里,紫珠每日借着往小厨房拿饭食的机会,和相熟的丫鬟们打听谢钰的行踪。
往日皆是无功而返。唯独今日,过了早膳的时辰仍不见踪影。
折枝便隐隐猜到,谢钰大抵是回府了。
可心中猜测归猜测,等这话真从紫珠口中说出来,仍是带起一阵不安。
“那方帕子,谢大人可收下了?”
紫珠颔首,轻声答应:“谢大人收下了。”
折枝嗯了一声,指尖有些不自然地轻轻拨弄着海棠花瓣:“他可曾说些什么?”
紫珠迟疑一下,缓缓摇头。
折枝的动作略微一停。默了半晌,方回转过身来。
她的视线轻轻扫过被搬空的闺房,最终落回那枝被践踏至半死的海棠上。
良久,她轻咬了咬唇,低声开口:“紫珠,你与半夏在这沉香院里等我。”
紫珠抬起眼来,讶然开口:“那您——”
“我去一趟映山水榭。”
谢钰生性冷淡,即便是回了府,映山水榭中也如往日无人时一般冷清。
唯有那自门缝里透出的迦南香,昭示着他在房内。
折枝抬手,轻叩了叩槅扇:“大人。”
“进。”
房内传来淡而冷的一声。
折枝整了整袖口上的皱褶,摁抐下心中惶然,轻轻推门进去。
房内长窗紧闭,并未掌灯。
谢钰坐在一方高几后,淡看向她。
并不算明亮的光线下,那本就如玉白皙的面庞愈发通透得如冰雪一般,罕有血色。
折枝抬步走近了些,低下身去盈盈道了个万福:“大人曾经指点过折枝,折枝感怀在心。便斗胆让紫珠递了亲手绣的帕子过来,还望大人切莫怪罪。”
谢钰抬手,露出枕在腕下那方绣竹枝的锦帕,长指缓缓叩打其上。
“既然已经谢过,又何必亲自登门?”
“折枝生性愚钝,不解大人当初深意,只好冒昧过来请教大人。”
她抬眸望着谢钰的神情,试探着开口:“大人觉得,折枝的前路该如何去走?”
谢钰曲起手指,略偏首看向她,漆眸幽深,辨不出喜怒:“你可作为桑府的表小姐客居在府上。”
“一切如故。所有用度,由我承担。”
折枝长睫轻轻一颤,缓缓垂落。
自这几日的波折之后,她曾深想过许多。
离开桑府,便无法立足。留在桑府中,却又没了身份,亦供不起整个院落的用度。
进退两难。
而谢钰所言,可谓是她如今最好的出路。
只是来得这般轻易,却令人有些不敢置信。
折枝惴惴应声:“大人收留之恩,折枝铭记在心。这些年的用度,折枝回去会与侍女一同清点出来,记在账上。”
“假以时日,定会尽数交还给大人。”
谢钰对此不置可否,只淡声纠正道:“既已是桑府的表小姐,便不必再唤这声大人。”
折枝吃不准他的心思,在原地踌躇了良久。
直至谢钰等得有些厌烦,神色转淡,这才迟疑着开口,依着齿序低低唤了一声——
“哥哥。”
小姑娘的语调温软,即便是怯怯开口,在这春日里听来,仍是缠绵。
谢钰不知想起了什么,曲起的长指略微收紧。旋即面色如常,只略微颔首,算是答应。
折枝方将高悬的心落下,谢钰却已经垂落视线,看住了腕底压着的那方锦帕。
“一句话的指点,可换一方锦帕。”
谢钰淡色的薄唇微微抬起,笑意落进那双幽邃眸中,便似刀锋寸寸破开冰凌,现出川底汹涌暗流。
“那如今,你又该如何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