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妇人羸弱的声音,听着她笨重的脚步,只觉得这个女人,上辈子一定吃过很多苦,不知背负了多重的东西,压垮了她的双肩,佝偻了她的脊背,甚至拖沓了她的步伐。
那些年,上海滩上风云变幻,报业兴起,最多的时候,报社可有几百家之多,叫得上名号的,叫不上名号的,阿猫阿狗提起笔杆子就能写上一两条政论,国策。
依稀记得,七嫂原名不叫七嫂。
她有一个青梅竹马,像是个读书人,后来又办了报纸。其间种种,他略有耳闻,却也记得不甚真切,又算上阴山这百年光景,原本记得的,也都忘却了。
——
此时,若杜从屋里走来,他手里拎着一件玄色披风,朝陆千钧而去。
若杜抖了抖手里的披风,动作轻柔的搭在陆千钧肩头,柔声问:“天凉,你的伤受不得风,披上吧!”
“嗯!”
陆千钧顺手,拢了拢外袍,转过头来,望着他。若杜向来是个温柔的人,就像是一捧水,放入杯中,是杯子的形状,放入碗里,便是碗的形状,亦正亦邪,叫人分辨不清。
兴许有一个词能形容——随性。
他所有的行为,大多是随心的,按照自己的意志去做。比较而言,自己才是那个束手束脚的可怜人,甚至不知道心里的那一片空白究竟是什么?
“你为什么要答应她?”若杜问。
陆千钧将视线停在一片从半空飘落的残花,仿佛一片薄纸,洁白轻盈,落在脚边,沾上了泥土,最终跟泥土融为一体。他没有回答若杜的提问,而是反问道:“你看到她腰上挂着的娃娃了吗?”
“娃娃?”
若杜眉头微蹙,疑惑不解地看着他。
“她的腰间一直挂着一个布娃娃,那是她做给她未出世的孩子的。可那个孩子,却在她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死在了大雪纷飞的上海街头。还没来得及睁眼看一看这个世界!”他平静地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你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呵呵……”
陆千钧轻笑一声,摸着大拇指上的翠绿扳指,心中气血翻腾,“我也不知道,只是循着心意,就这么应了。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欠她一个人情。可究竟是什么,怎么都想不起来。”
“额……”
听了他的话,若杜的脸色忽明忽暗,不知藏了什么情绪,点了点头,算是明白其中曲折了,也不再多嘴,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阴山的夜风太凉,你还是进屋歇着吧!”
“你呢?”陆千钧挑眉问。
“给你配药啊!”
若杜低笑一声,摇头摆手,“天生的劳碌命。”
说完,便正了正衣领,挎着一只背篓,走出了宁致斋的小院。陆千钧凝望着他矫健的身姿,心中不免好奇,云淡风轻的若杜,骨子里却刻着桀骜,还真是一个耐人寻味的人。
也许有一天,他会读懂若杜。却没想到当他读懂的时候,竟是历经了生死和艰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