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恐怕是她身上最值钱的东西了。
说着,她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星河,泛红的眼眶,泪水涌动,却迟迟不肯落下,这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女人,不愿在人前哭,说话也不软和,走路的时候总是驼着腰,跟人说话很恭敬,却不卑微。
阮绵绵瞧着她,听着耳畔的吴侬软语,心底里,最柔·软的地方,好像被人揪了一下,又是酸,又是疼。
渐渐地……
七嫂变了,随着她的声音,变得年轻了,眼角的细纹不见了,身上的衣服也缩小了,梳着一条大麻花辫,一张圆圆地脸蛋儿,红扑扑粉·嫩·嫩的,穿着一双草鞋,拎着一个小包袱,跟着打扮花俏的大婶走在田埂上。
天,下着雨。
牛毛一般,密密麻麻,眯着眼瞧去,就像是无数的针从天而降。
阮绵绵站在她们身后,瞧着一高一矮两个身影,不由得发笑,那个小姑娘长得真俏,要是她以后有一个女儿能跟她这么好看,就好了。
转念又一想,不,在那个年代,长得好看的都命苦。
这一年,七嫂还不叫七嫂,因为生在十月,满山头的桂花开得正盛,那会儿她阿爹还在,给她起了一个乖巧的名儿,叫金桂。也是希望,她往后的日子里,能过得金贵。
却没想到,叫金桂的,不一定金贵。
她操劳了一辈子,压垮了脊背,绣瞎了眼睛,怀上了孩子,却得了一句,这份恩情,来生再报!
八岁那年,她爹死了。
说是被城里的保安队抓给逮起来了,没几天就要枪毙。那些年,城里城外都喊着要搞革命,虎门销烟了,武昌起义了,可谁都知道,金桂的爹是个木匠,祖祖辈辈都是木匠,他除了会拿刨子,也没认识几个大字,还就这三个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求爷爷告奶奶,该送的钱都送了,该拿的礼都拿了,可就没一个管事儿的。
十月初一,那天是金桂的生日。
菜市口的枪声震天响,所有人都去看枪毙去了,金桂和她娘没去。那些个好事儿的,还把瞧见的场面,绘声绘色的说给别人听,有咧着嘴笑个不停的,有暗自清醒的,麻木的看着一切。
金桂的娘给她煮了一碗面,给了她一个镯子,就让镇上有名的大婶子把她领走了,没说去哪儿,没说去多久。只是,时常在梦里,能够看到娘亲那双冷眼婆娑的眼睛,扶着门框,朝着她挥手。
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她都没有见过娘亲,偶然又一次,听人说起。
她才知道,她娘没了,烧死在屋里了,连个渣滓都不剩了,房子也是焦土一片了。金桂张嘴想哭,却一个字都哭不出来,咿咿呀呀地嚎了半天,却也没人听得懂,她在哭什么。
因为……
她是一个哑巴。
一幕幕,一帧帧,宛如一幅巨大的画卷,在阮绵绵的眼前一一展开,她看着听着,却什么都改变不了,抓住衣襟,生生的揉皱了,也说不出一个字。
那不是一家人的历史,而是时代的缩影。
黑暗的军政,松散的律法,冒名顶罪,贩卖人口……
那个年代,人是畜生,是牲口,只不过是劳动力而已,男孩就是金贵,不会说话的女孩,不过就是金桂罢了。
卖到王家,她十二岁,许给王家小子,她十五岁,他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