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璟将话题拉了回来,他还是当朝首相,而且年岁资历皆是众人之首。
一句话也止住了朋友间的嬉闹。
王晙激昂道:“宋相这话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是他们涉及反陛下,实属罪有应得,陛下怎么处置都属合情合理。”
相比宋璟,王晙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宋璟是北魏吏部尚书宋弁七世孙,宋家虽不是什么名门大户,却也有着不小的背景,尤其是他的夫人乃是清河崔氏女,说话有些保守。
王晙就没有这个顾虑,他幼年丧父,由祖父王有方抚养长大,生性豪放旷达、勤奋好学,咸亨三年,考中明经科,被授为清苑县尉,从一小小的县尉,一步步的爬到今日的太子詹事,累封中山郡公。他有今日这个成就,全靠自己,没有任何的倚仗,自然也没有半分顾忌。
张说邀请的四人中,宋璟、苏颋、张嘉贞三人皆是宰相。
唯有王晙不是,但他跟宋璟、张说关系极好。
张说一但荣登首相,王晙必受提拔,崛起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相较他们几人,王晙性子也更加刚烈。
因为他如裴旻一样,属于文武兼才,即能领兵作战,也能治理地方,引经据典。
他是凭借战功走到今日这一步的,故而对于涉及牵连反叛组织的世族,没有半点的客气。
“话不能这么说!”苏颋捻须道:“从证据上来看,诸多牵扯在内的人,没有多少真正了解个中详情的。他们大多只是知道由四大家族起头,各以手中资源,培养组织人才,成立一个不为人知的机构,以恢复昔年辉煌。他们那群人,用一句俗话来说,就是让猪油蒙了心,就知道家族最大,只要对世家有利,才不管什么大局大势,导致了这一结局……他们却有大过,某也无意为他们辩解。可真要将他们都杀了,这天下不说大乱,也必然是人心惶惶。甚至导致政法难以实行,受损的还是我大唐百姓……”
苏颋这话绝对不是危言耸听,而是却有其事。
一个朝廷政法制度是否能够准确的运转,是否能够有效的实施,靠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宰相,也不是什么六部尚书,而是一群中小级别的官吏。
宰相、六部尚书乃至皇帝,这一级别的官吏皆是决策者。
中下级别的官员才是真正政法的实行人,政令能否顺畅运行,靠的是他们。
这也是为什么太宗朝、高宗朝这两朝,明明治世宰相以及关键要吏,大多都不是五姓家族成员,偏偏他们奈何不得各大豪门世家的原因所在。
豪门世家控制的从来不是宰相要吏,而是一群中下级别的官吏。
他们通过举荐,通过门路,通过千百年累积下来的人脉,将一个个家族成员,分配到各地担任中下级官员。
这些官员一旦罢工,将会令得大唐王朝停止运转,后果会极其严重。
固然武则天通过血腥手段重创世家,并且延用大量的寒门子弟,弥补空缺。
但最近这二十余年,豪门世家隐隐有再度复苏之势。
而今地方上诸多能干的官员皆由世家提供,真要逐一清算,将会重蹈昔年覆辙。
故而张嘉贞亦附和道:“就是这个道理,前车覆,后车戒。明晃晃的例子摆在眼前,岂能无视?”
当年武则天清算世家,固然成果喜人。可真要算起来,对于国家也造成了一定的危害。
尤其是当时酷吏横行,武则天放手招官,令得接任岗位的中小地主出身的官吏以及寒门子弟,干略人品,参差不齐。使官僚集团急剧增大,徭役苛重,增加了百姓的负担。
庶族地主们上台后,和原有的门阀氏族一起,加倍盘剥百姓,使土地兼并之风更盛,均田制严重遭到破坏,矛盾进一步加深。
武周时期,军事薄弱,固然是因为武则天乱杀名将所致,还有一个原因即是均田制的破坏。
均田制的严重破坏,意味着府兵制的崩溃。
这兵卒不强,又如何打胜仗?
不过以当时世家的势头,武则天的做法还是功大于过的。
可而今世族疲软,寒门也在崛起,在这种情况下,对世家动狠刀子,下死手,可就不是明智之举了。
张说也道:“从大局上来说,确实够了。可是你说崔家动谁不好,偏偏去动裴国公?也不想想,裴国公是说动就动得的?就裴国公的功绩,就他在陛下心里的地位,我们加在一起都未必比及的上。反正陛下对这事是大为恼火,龙颜震怒。真要跟他提这事,定然跟我们急眼。不怕你们笑话,在下与你们的看法一致,只是实无把握说服陛下,这才请你们来商议合计一下。”
他们并不知诬告谋反案的经过,可是消息就算封锁的再严实,也不可能瞒过宋璟、张说这一干宰相,都知道大概。
宋璟再道:“现在我朝局面甚好,再过十数年,超越太宗、高宗亦不在话下,到时候我等必将青史留名。要是此事处理不当,即便无碍天下大势,却也是一大污点。”
他这话说道众人心坎里去了。
这人皆有私心。
重名,几乎是所有文人的通病。
能够不留污点的名垂青史,是在做诸位梦寐以求的事情。
“但是只是陛下的脾气……”
众人也明白这个道理,想到李隆基护犊偏私的性子,一阵无奈。
苏颋道:“照我看来,我们在这里商议不出什么结果。这心病还须心药医,此事关键一点在裴国公身上,唯有他,才能办好此事。”
宋璟道:“此法我也想过,只是被诬谋反,谁能看得开?发生到自己身上,谁能忍受的了?这祸及满门的诬蔑,换做是我,也无法忍受。”
“也是!”王晙附和道:“宋相说的在理,这裴国公的为人人尽皆知。他视母至孝,要是针对他一人,都还好说,这是祸及满门啊!”
几人想来想去,说了诸多主意办法,皆不得效果。
最终依旧觉得找裴旻是唯一,也是最好的办法。
张说头疼的道:“不管怎么样,还是试一试吧,若是不成,另外在想他法。我们几人一同写拜帖,一起充当说客,希望他能卖我们几分薄面。”
“也只好如此了!”宋璟、苏颋、张嘉贞、王晙一同说好。
对于裴旻,他们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卖他们面子。
他们众人固然一个个的都是位高权重,还有当朝的首相、次相。
可裴旻的地位身份一点也不逊色他们,而且还是一代文宗。
想理会他们就理会他们,不想理会他们,他们也无可奈何。
一个个的都认认真真的写上了拜帖,让人送往裴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