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知道是老皇帝的安排,想了好一会,实在想不到老皇帝这步棋到底是一记伏笔还是一记隐线的无理手,想到最后也实在想不出来,也由着他了,暂时他和老皇帝并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只要他不掺和宁王和太子的事情,估计老皇帝也不会太过算计他。
拿着一份东越地图,顾倾城思索着自己是不是应该也去一趟山海关,看傅东来他们反应,捉摸着是冥海那边来人了。
顾倾城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该走一趟山海关,军队中流传着一句话,只有在山海关上站过岗的士兵才配当将军!更何况他已经是个名义上的将军了,于情于理都该去一趟,在那里可能还会遇上那位惊才绝艳的南安公子,白壁。
山海雄关横跨东越与北落,顾倾城从东越的海楼城出发倒是方便,直接从东山海门进去就是,不用跨边境去北落。
顾倾城打算从陆路出发,避免走湘水遇见傅东来,他走的时候没有叫顾倾城同行,肯定是暗河有别的任务不想自己涉及其中。
虎鲸渡轮上的傅东来看着手上的谍报,苦笑了一下,转头下令:“加快步伐,争取在顾家之前接触冥海的人”迟疑一下又道:“让乔三注意顾九公爷的行踪,只要路上他与人动手,必须看清所有细节呈报上来”
从海楼城赶往山海关,一定会经过上京,顾倾城打算先去随州看看祝明山、元宝和开心他们再回上京顾家看看老顾,自己出门一年多,也不知道他怎样了,之前元宝通过中天商号的渠道给自己稍过信,说因为送回瘟璜伞,随州的疫情基本已经稳定下来了,祝明山带着白袍军演练军阵变化也是有模有样的,鸡腿小道童更是天天跟在他后面不亦乐乎。
顾倾城没有骑马,他觉得应该走的慢些,留些时间给傅东来处理那些老皇帝并不想让他知道的任务。
于是他折了一根竹子,权充扶手杖,提着青铜箱子沿着湘水河畔慢慢走向随州,时常清风缠绵,月华相伴,一路上并不寂寞。白天赶路,晚上就着朗朗清风,皎洁明月一再尝试组成箱子星图剩余的字样,月余下来倒是让他成功串起了神机二字,只是剩余星图纹理不管他怎么牵动十二正经窍穴的风魄穿引,都是纹丝不动,顾倾城也知道急不来,傅东来到手十二年都未成功,更何况他。
一路走着,很快春寒回落,开始了梅雨时节,时常会有小雨滴滴答答,顾倾城很少会御风挡雨,他喜欢下雨的感觉,当然是躲着看下雨,他也讨厌湿漉漉,所以一下梅雨就会加快步找一些送别亭或石庙之类的充满人间气息的建筑物避雨。
顾倾城提着箱子,驻着一根翠绿竹走在湘水边道上,时常有书生商贾走动,行色冲冲,走远路的也就着这两种人居多。
边道上来往的人倒是不少,顾倾城样子清秀,书生打扮,又提着一个怪异的箱子,倒也时常引来过往一些小娘子的注目,东越国风开放,兼容性在四国中独树一帜,这一路上也不乏一些相对开朗的小娘子开口与他调戏,顾倾城也不害羞,大方笑着回应。
“小先生,这是往什么地方去?”
顾倾城抬头看见一匹枣色的马伫立在边上,一位腰挎长剑的劲装细腰少女骑在马上笑意盈盈地看向他,后面跟着一队镖马,十余匹高头大马,清一色的劲装挎剑汉子,亮亮马车,前面马车边上立着一面龙旗,东越人以龙护国神兽,镖局商贾以龙为旗者数不胜数。
还未等顾倾城应答,一阵豪爽的笑声传来:“啊桃,莫吓着小先生”一名虬髯汉子走马上前也停在顾倾城跟前,抱拳道:“啊桃跟着咱们这群粗汉子走南闯北的,实在没个礼数,小先生莫怪莫怪”
顾倾城看着这名眼角有疤的虬髯大汉,挎刀骑马护镖的样子实在威风凛凛,心生仰慕。
“孙大哥,桃小姐估计是看上这位小先生了,咱们可有喜酒喝啦”
那名被调笑的桃小姐倒也不恼,还是笑嘻嘻地盯着顾倾城,倒是那名虬髯大汉挥手制止了其他人的调笑,在东越读书人的地位可高的很,倒不是说朝廷的什么等级森严,而是东越的读书种子是国家脊梁,但凡打仗,没一个想着明哲保身的,战场上冲的比他们这些江湖汉子还快。大家愿意从心底里尊重这些个东越国的标志,听说顾军神家也出了好些读书种子。
顾倾城也笑着看向那位活泼的少女道:“要到随州去,父亲是个乡下医生,懂些粗浅医理,让我到随州看看有无可以帮的上忙的地方”
此话说出,一众人不禁对这个小读书人侧目想看,随州瘟疫天下皆知,药王谷也去了不少人,据说才堪堪控制疫情不传播出来,白袍南下取回瘟璜伞的消息在朝廷的刻意封锁下,并没有流传出来。这种大疫下,一个乡下医生赶过去?
顾倾城心思通透,自然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开口解释道:“父亲参加过山海战役的战场处理,颇有些经验,只是腿脚不方便,就交代小子过去代劳”
虬髯大汉暗道一声,原来如此,又向顾倾城一抱拳。
啊桃姑娘也看着顾倾城,双眼熠熠发光,行医到随州的大医精诚何等意气风发。“诶,我叫孙小桃”
顾倾城笑着作揖道:“在下姓顾,名倾城”
虬髯大汉笑道:“小先生名字高雅,前程保重,过了这段路,前面就是十里坡了,那边人烟稀少,小先生还请注意”随即向后大喊一声“清明,分点盘缠给小先生”
一名跟顾倾城年纪差不多的清隽小伙子从后面的马车上走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灰色小包递给顾倾城,笑道:“小先生,十里坡盗匪横行,遇上了你就把银子给他们,你是读书人,他们不会伤害你性命的”
顾倾城有点哭笑不得,这是给自己的卖命钱?伸手接过,脸上有些害怕道:“会会有贼人?”
啊桃姑娘见状,叫道:“啊爹,我们送小先生过十里坡吧”
虬髯大汉回头看了一眼有镖旗的马车,犹豫道:“小先生,走慢些,在十里坡前过夜,明天白天再过去吧,这样安全些”
啊桃姑娘闻言也回头看了一眼马车,不再说话。
顾倾城见状,忙道:“在下腿脚走的慢,不碍事的”
啊桃姑娘也不再说话,夹马前行一段路回头喊道:“小书生,你小心些,别叫贼人剪了道”
镖队从顾倾城身边经过,每个人都向他抱拳致意,后面马车经过时,那叫清明的小伙子也领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孩子出来作揖才走。
顾倾城知道这是在敬他到随州行医,不禁有些内疚,自己并非去行医的,不过自己倒是随州的领将军,当下不敢怠慢,一一回礼。
等镖队走远,顾倾城看着地上较深的车辙自言自语道:“十里坡吗”
也开始春风在脚下,远远跟着镖队。
看着这一行人饮马悠悠江湖,白天嬉笑赶路,晚上篝火喝酒,顾倾城也就着清风朗月高卧山坡,向远处的他曾梦想过而如今亲眼看见的江湖邀杯。
镖队的速度不快,沿着湘水走了一夜才来到了十里坡,顾倾城闻着风中送来的淡淡的血腥味,皱皱眉头。
虬髯大汉似乎也知道这十里坡不太对劲,一挥手,镖马停步戒备。两名汉子跟着桃红女孩上前“啊爹,怎么回事?”
虬髯汉子沉声道:“人过林,鸟惊飞。这里太安静,不对劲”
啊桃看向两边的竹林,湘水边上竹林茂密,参差不齐,竹林深处一片影影倬倬的枝繁叶茂,里面藏人倒也很难在路旁发现。
不远处的顾倾城皱眉看着左边的竹林深处,感受着风吹过的痕迹带出来的轮廓,那不是人,这也不是江湖事。
镖队也在全神贯注的盯着竹林,他们也听到动静了,脚步声从远处慢慢走近,竹林口出现了一名背着包袱的老妇人。
虬髯大汉不禁一愣,没想到会出来这么一个人,这老妇人的样子十分怪异,三角脸型,嘴唇也呈现一种病态的紫黑色。镖队的人见走出来一个老人家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桃红少女策马上前问道:“啊婆,你在这干什么,怪吓人的咧”
三角脸老妇人见啊桃模样可爱,也咧嘴笑道:“老身跟着村人过来挖笋,不小心迷路了,大姑娘,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啊桃看着老人参差不齐的牙齿不禁有些害怕,迟疑了一下道:“我们是走镖,啊婆,你知道附近······”
“老人家在这里迷路了,肯定不是附近的人,怎么会知道地方呢”虬髯大汉连忙出声打断。
三角脸老妇人斜着眼撇了一眼虬髯大汉,嘿嘿两声,也不再说话,慢慢转身走回竹林,快进入竹林时忽然站着说道:“姑娘,你今年犯冲,遇庙莫进”
虬髯大汉在江湖上讨生活,过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打交道的都是盗匪一类的货色,这三角脸老妇人这一眼竟然让他有些不寒而栗。
经过这么一闹,众人也没有了心思嬉闹,便干脆放弃了休整,继续赶路。
顾倾城望着老妇人消失的方向,刚刚好像看着这边笑了一下?
一路跟着镖队前行,第二天中午,已到了十里坡。十里坡是个很独特的地方,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坡,是一条峡谷,两边是个两人高的土坡,种满夏竹。谷前,立一亭一碑,碑文十里,后面的坡字则是行人自己加上的。
顾倾城上来北面的土坡,隐藏身形看着镖队依次入谷,心想,换了自己是盗匪也会选择在这个地方剪径,天然适合打伏击。
掠下山坡,保持距离跟着镖队往里走,山谷越深,两边的土坡高度越高,谷道也就越开阔。
顾倾城在脚下步了春风,走过连叶子都不曾扬起,他试探过镖队中都是江湖中人,绝无修行之人。
十里坡谷道并无人家,走出两里地,有一间破败的庙宇,庙门已经被时间腐蚀,脱落一只,剩下一只也是斜斜挂着,风大点就会掉落,内堂早已无半点灯火香烛,只剩余一个道袍神像,神像表面的涂漆也已经全数掉落,显得岁月斑驳。
虬髯大汉他们好像并不是第一次来此地,径直步入破庙,默契的分工开始收拾地方,收拾完也不生火做饭,就沉默的坐在门口,相互之间也不谈话。
顾倾城略一思索,心念一转,御风回到谷前,大声喊道:“有人吗,在下自海楼往随州,路经此地,迷路了,有人吗”
“小先生,你怎么也这么快到这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响起
顾倾城回身,言笑晏晏,人间如此模样是真不赖,人间,应是如此模样。
孙小桃引着顾倾城回那座坡庙,虬髯大汉有些吃惊的看着这个小先生,他没料到这个小夫子的脚力这么快。
顾倾城抬头望着庙宇的牌匾,隐隐约约尚能看出那《牛王菩萨》四个大字,顾倾城听过这个牛王菩萨,据说是一个散仙,能护佑那些童年多病的小孩子健康成长,以前他三哥也曾参拜这位先辈为义母,他的娘亲为此虔诚拜佛几年。
顾倾城按照古例捏土为香,礼敬那个衣衫斑斓的神像后,走到孙小桃引他坐下的台阶,虬髯汉子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孤疑,对着他笑笑,眼神在青铜箱子上游离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