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说受益越大嫌疑越大的理论,在这一刻也不是很适用,很多人都是抱着将水先搅浑了,再浑水摸鱼的想法,哪怕损人不利己,只要己方没什么损失,那也可以尝试。
这就是真实的官场环境,出损招的不一定是对头,很可能是间接的同盟,而且陈某人的冤家对头,真的实在太多了,也难免有人使坏。
陈太忠听明白了这话,抬眼看一看漆黑的夜幕,扫射到里面细细的雨丝,一时间有了一丝明悟:原本就看不分明的东西,我要是去细细辨识,或许……就落了下乘?
他一向是信奉恩怨分明,但是此刻,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向心头,茫茫人世煌煌众生,我又怎么可能清楚每一个人的想法?
“既然查不下去,那也只能不查了,”陈太忠苦笑一声,“这个阴险的家伙……我等着他再次冒头。”
“太忠,在我的认识里,你不该这么软弱,”听到这话,林桓不干了,他冷冷地哼一声,“查不到人,也要把水搅浑了,以儆效尤……你敢保证这不是宋鸿伟的苦肉计?”
你说我软弱?陈太忠的嘴角抽动一下,他听别人形容自己的词语很多,正面的居多,反面的也不少,大致是说他飞扬跋扈、心狠手辣之类的,听别人说自己软弱,他还是头一遭,真是耻辱吖。
但是陈区长决定虚心听取经验,他点点头,“林主席说得没错,宋鸿伟搞苦肉计的嫌疑很大,那么,我该怎么做,才能掩饰自己的软弱?”
“不管是不是他干的,都是他干的,他必须受到惩罚,”林主席微微一笑,又顺手戳穿他的小算盘,“至于说你软弱……就算你自己信,我也不信。”
“其实我也不觉得自己软弱,”陈区长干笑一声,林桓说是长者,但是不讲理起来,那是真的不讲理,直接就宣判了宋鸿伟的死刑。
身在基层,很多事情是没办法讲道理的,心不狠手不辣,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经过这番交谈,陈太忠越发地看清楚了这一点,于是他吩咐一句,“小王,你现在就去宋鸿伟家,让他给你个交待。”
“现在欺负他,没啥成就感,”王媛媛却是有主见的很,她皱着眉头回答,“等大家认可,我确实比他做得好……我才会去找她。”
“只冲你这个心态,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张浩沉寂很久了,此时却伸出个大拇指来,“小王,我看好你。”
“小浩,难得你下一趟北崇,跟陈区长好好喝吧,”林桓笑着发话,然后又看一眼廖大宝,“我今天是喝好了,廖主任……咱俩一起走?”
“林主席您酒量不止这一点吧?”廖主任笑着问一句,又看看剩下的那三位,发现领导没啥反应,于是点点头,“那成,我正好跟宾馆联系一下,给张部长安排个房间。”
这俩走了,小院里就剩下三个人了,奇怪的是没人说话,好半天之后,张浩晃一晃面前的酒杯,“今天喝得不错,太忠,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来找我,大家是朋友。”
“其实我跟岳部长,真的没什么关系,”陈太忠轻喟一声,驴头不对马嘴地回答一句。
但是这么一句,张浩还真的听懂了,因为他今天来陈太忠的小院,赌的就是这一把——张某人从体改委主任调到组织部副部长,这不算升迁,半点都算不上。
他的前途暗淡了,已经没有方向了,正处往副厅走,真的太难太难了,尤其是做为机关干部,想干个县区一把手都很难——说起来组织部副部长很光鲜,但是真要细细算的话,他倒是宁愿干个县长区长啥的。
今天他本来是个单纯的陪客的身份,就是走一道组织程序,还是吃力不讨好的这种——调查人,这怎么能算是好事?
但是下午发生在北崇区党委的那一幕,给他的感觉真的是太深刻了,原来我阳州的官场里,还有这么猛的人!
陈太忠很猛,这是他早知道的,但是知道得再多,也赶不上亲眼目睹的震撼,当时他就在想,这个人……或许能对我有所帮助。
后来的发展,那就不要再说了,看完一场大片之后,他敏锐地发现一个问题,方文这大阴人对上李竞反脸无情,但是对这个年轻的区长,居然有点微微的……畏惧?
没错,就是畏惧,还是那种发自内心的,方调是非常阴险,但张浩非常相信自己的眼睛和感觉,待后来陈太忠接岳黄河电话时,那种随意的口气,被不止一个人注意到了。
里面绝对有蹊跷,张部长意识到,对自己来说这是一个机会,遗憾的是,他是配合省委组织部来调查陈太忠的,这种情况下想搭上线儿,不是一般的难。
所以他要认真地调查宋鸿伟,可机会总是在不经意间就降临了,他居然在宋家门口撞上了林桓,再往后的事情,大家就知道了。
听陈太忠说跟岳部长没什么关系,张浩笑着摇摇头,“太忠你这就谦虚了,连举报信都没看到,就能确定是谁写的……”
我跟你没这么惯吧?陈太忠听得有点愕然,不过再想一想,这一晚上,张部长都在刻意拉近彼此的距离,所以这话听起来,倒也不是那么唐突。
“张部长你还真是用心了,”他苦笑着摇摇头,“大家都不是外人,我也就交个底儿……你想,我要真是部长的人,至于被人打这么个冷不防吗?”
想到这个现实,年轻的区长也有点无奈,他心里很清楚,岳黄河不是对他没印象,但是这回护之意真的不算太强,说起来,大约还是双方太陌生,等级差距也太大。
说起来让人有点心寒,其实官场里还就是这么回事,不是嫡系,级别差得也远,人家肯帮忙照拂一二,那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让陈太忠感到憋屈的是,这次他能没事,和岳黄河的照拂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因为他有原则,管得住下半身,才会好人有好报。
岳部长虽然也安排了方文,但根本上讲,陈某人只是个被利用的道具——正经是老岳在这件事里收获不小。
哥们儿这个情,领得冤不冤啊?
张浩闻言笑着点头,他也认可这个说法,不过还是鼓励了两句,“岳老大是初来乍到,你好好努力,以后有的是机会,起码这是个好开头……你说是不是?”
“你我初次相见,也是个好开头,”陈区长听得微微一笑,埋头拉车不代表一定不抬头看路,这位好歹也是组织部的副部长,巴巴地上门套交情,他自然不能把这个友谊往外推,至于说此人想通过他走通岳部长的路子……那就只能视情况发展了。
张浩心里也明白这点,不过有希望总胜过没希望,没有谁天生在官场里就有各种关系,无非是经营二字罢了,他笑着点点头,“那是,以后还要多联系,对了……就算这封信真的不是宋鸿伟写的,你也不用太在意,做自己的事就行了,写信的人最多是想恶心你。”
“这话怎么说?”陈太忠饶有兴致地发问——难道那幕后黑手知道哥们儿洁身自好?
“这是明摆着的,”张部长笑着回答,“也就是李竞性子太急了,要是能多等一等,联系上宋鸿伟,这一趟他都不用跑的……你说这假借的实名举报,经得起查吗?”
“这个倒是,”陈太忠经此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他深陷局中,考虑的事情太多了,倒不像人家张浩这种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要点。
“那我埋头做事,早日把北崇的经济搞上去,就是对举报者最好的还击,”他笑着点点头,心里也猛地轻松了不少——要知道,他原本是睚眦必报之辈,最是习惯将事态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发现有人躲在暗处算计,这心情还真的不是很好。
“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人,我见过太多了,都是些藏头藏脑的鼠辈,”张部长笑着摇摇头,“你说得没错,专心做好自己的事,就是最好的还击。”
王媛媛一直坐在旁边默默地听着,听到这句话,她是再也忍不住了,禁不住轻声嘀咕一句,“我觉得这种人,还就是咱们干部里面多,普通老百姓里,还真没这么多心思阴暗的。”
两个正处级干部听到这话,禁不住面面相觑,好半天之后,陈区长才干笑一声,“利之所在嘛,官场里相关利益太多,普通老百姓哪里有机会面对那么多诱惑?”
“是啊,”张部长干笑着点点头,“小王,以后你慢慢就会习惯了,想当年我刚进这个体制的时候,血性可是比你还要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