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一如既往地荒凉。并且因为离开了人群聚集之处,便又更添了几分危险的味道。肆虐的狂风卷起沙尘暴,打下了一架圆盘形的机械,它冒着烟旋转着砸落在杨士凡面前不远处,扬起粗糙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
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几步一停地逆风前行,也许是从文医生那偷了不少东西的负罪感、又或是脱离同伴的孤独感使然,偶尔还会回头望望身后。终于,他累坏了,停下来用手撑住膝盖休息片刻;急促的喘息从蒙口布后传出,近乎声嘶力竭——可无论身体有多么渴望自由地大口地呼吸他也不敢将蒙口布从脸上扒下来,因为一旦那样做了,就毫无疑问会在瞬间吸入大量粉尘引发剧烈的咳嗽,而这只会让呼吸变得更加痛苦。遇上这样的天气,既是必然,也是不幸;杨士凡匍匐在地,眯着眼强迫自己爬到近处一块水泥板下的缝隙里躲避。“我不会倒下的,我不会倒下的……我可是世纪城两届环城跑冠军啊。”他把身体蜷缩起来,不断地鼓励自己。
数十小时前。
啪啦几声,几版完好的各色止痛药随着带它们来的人的动作,洒在市场一角一个黑暗小棚里的桌子上。那坐在桌子后边,瘦得皮包骨头的深肤色男子抬起眼皮看着他,那圆睁的浑浊双眼中似有不解,却也有不小的兴奋。
“啧啧,瞧瞧这是谁?”
尽管距离上次见面有一段时间了,杨士凡也没有什么心情跟这瘦皮刘客套,用手指点了点面前这张小桌让对方专注于交易。“这些,换这张你用来包了桌子的地图。”
“呵呵哈……”瘦皮刘笑道,用干枯脱皮的手指摸了摸他并不长胡须的下巴,“这个啊!可以,可以!卖给你这是没问题的;但是呢……”他说着说着话锋一转,拿起一版药仔细检查一番,又道:“就这点东西,不够,不够哦!”
杨士凡看他那一副市侩嘴脸,忽而觉得非常反感,但那大概是因为他身上有一股难闻的尿骚味吧。杨士凡顿了顿,最后从破大衣的不同地方掏出了剩下的三版药,挨个丢在他面前。
瘦皮刘这才喜笑颜开地点点头,先将那些药收进自己囊中,然后才去将包桌子的地图拆下来交给他。那张地图很有些年头了,依然描绘的是剧变之前世界的繁盛模样;皱皱巴巴的纸面失去了它原本的光滑,还被人用笔在上面画上了其他的东西——那正是如今地理的大致状况——就这样在同一张地图上,与过去共同做出了令人唏嘘的残酷对照。
看着杨士凡转身离开棚子,阴影中的瘦皮刘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摸索着从他脚边破破烂烂的补丁包里扯出了另一张不同的地图,摊开铺在桌上。
蜷缩在缝隙里的杨士凡面朝内侧,拿出一支仅有手指长的小电筒开开并隔着蒙口布咬在嘴里,从衣服破洞的棉花里掏出一小瓶药倒了白色和浅黄色不同大小两种各2颗,然后喝一口水吞了。
接着他便把药瓶和水瓶再次收好,掏出地图和指南针来试图弄清自己现在的状况:在这张旧成都地图上,潦草地画着包括残骸山(原成都大学所在区域)在内数个聚居地以及一座隔离区的位置——杨士凡正是因为一次偶然看到这张地图上所标记的一个隔离区名称是他所出生长大的世纪城,才决心要想办法换到这张地图——而残骸山离世纪城隔离区并没有自己想象的远,也着实让他心头产生了不小的雀跃。
可实际情况并不那么简单。错综复杂的城市废墟阻挡了他想象中的直线旅程,陌生的、可怖的生物在黑暗中阴阳怪气地笑,狂暴的、喜怒无常的天象,随时可能给他带来灭顶之灾——
当杨士凡最终摸到隔离区坚硬而冰冷的外墙,通过查看外壳所刻编号确定这里是世纪城隔离区时,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两腿发软了。地图上所标记的隔离区位置和事实有一些出入,但好歹是找到了。他背靠着墙滑落在地,透过蒙口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从残骸山带出来的水已经没有了,食物也基本吃完还剩最后一小袋压缩饼干;他留了它好久,怕就怕面对消耗完全部食物之后还到不了家乡的绝望——但现在,是时候了。杨士凡用颤抖的双手剥开饼干泛着金属光色的外皮,将它塞进自己和饼干差不多干燥的嘴里咬了一小口。
难吃至极。
饼干破碎的粉末刺激着他的口腔,黏在嘴巴四壁上疯狂地榨干最后一点水分。他无法咽下,又无法吐出,只能干呕着,努力地挤出一点唾沫来;而后很快便放弃了食用剩下的部分,但仍然把它包好放在衣服兜里。
他站起来,认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然后郑重地走到大门边高高的警卫电脑下,踮起脚拍了拍它的显示屏边缘。
顿时那显示屏就亮了起来,发出柔和的蓝白光,但它太高了——如果是坐在货车里,就刚刚好——杨士凡看不到它上面的字。一条多关节的黑色机械臂撑着电子眼离开墙面的凹陷,伸展着朝唤醒它的人看去。“您好,”一个具有机械磁性的女声从显示屏旁尘埃覆盖的扩音器传来,“欢迎来到世纪城,区域编号sca-000021。如需进入本隔离区,请出示相关的有效证明。”
感觉真是太太太熟悉了。这个声音。
杨士凡差点热泪盈眶,挽起左手的袖子把之前一直绑着没拆的绷带解了,然后举起带着疤痕的手朝摄像机伸去。圆形而深邃的机械眼旁边亮起了浅蓝色的扫描光线,内部的环状结构旋转着调整焦距……一切都仿若昨日,曾经是卡车司机时也经历过这样的检测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