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授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我起了个大早,懒懒散散地洗漱一番后背上昨晚整理好的行装,就往太学门口赶去。那里是出发的集结地,我看了看时间,应该还赶得及。
可等我到了太学门口,空荡荡的大门外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本来应该在此集合的众博士儒生都到哪里去了?那些装满典籍,护送我们前去的浩浩荡荡的车队怎么一点影子都没看到?
心中大疑之下,我抓住一个正要出门的太学生问他有没有见到要往幽州去的一行人,结果却怎么也让我想不明白,他居然说他们早就已经出发了。
当我听到他们已经出发了的时候,我几乎就傻在那里了,一行十几个人加上八名护卫以及一队车队就这么抛下我一个人走了?我有些头晕,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有睡醒。尽管我知道我在太学六年,虽然没有干过什么活,整日躲在书库里啃书,因而存在感特别低,但也不至于把我遗忘了吧!明明那位博士祭酒大人手上是有一份名单的啊!
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三月的春风仍旧有些乍暖还寒,一阵和风吹过,我清醒了许多。我看四周不再有人,确定是只丢下我一个人了,只好往司隶府跑去,希望司隶大人能送我一匹马去追他们。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有一份文书,是可以向地方官吏求助的,而且每个人在出发时都可以要求一匹马,或者四个人一辆车。
出示了文书,把今早的遭遇讲述了一遍,从事大人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尴尬地笑了笑。不过从事大人接下来也没说什么,就让人为我安排了马匹。
其实我接到文书的时候是打算乘车的,骑马我可不擅长,顶多是不会被颠簸下来,想跑快些是不可能的。然而这个时候,我就不能那么由着自己了,毕竟一个人哪有脸让司隶府给准备一辆专车呢!
过了黄河,到了河内郡,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我觉得我已经和他们差了一个郡的距离了,也就不想再追了,找个客栈便住了下来,毕竟文书上写着四月十五日之前赶到就行,想必是皇上也觉得我们这些儒生腿脚慢,才放宽了那么多。
进了客房,嘱咐小二不要过来打扰,我便一头栽在床上睡死过去。今天这一路颠簸可当真要命,不知道接下来几日该怎么熬,可还没等我担心起来,脑袋已经一片空白了。
第二日正午我浑浑噩噩地起来,不由苦笑一下,要是这样赶路,怕是要逾期了。
收拾好一切,退了房,在大堂里点了两个菜一碗饭,又打包了两个饼,打算好好吃完这一顿就全力赶路。
“贤弟,”忽然一个清雅的声音传入正在大快朵颐的我耳中,“此间已无席位,不知贤弟可否许我二人一席之地?”
我停了停,觉得不太好意思,也没有抬头,噎着声说了一句:“请便。”
待两人坐下,我用余光打量着这二人。对面的人,锦衣绣带,衣领袖口均有花纹滚边,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旁边一人虽也是上好的衣料,但明显不及对面那人,八成是个管家仆从。
“看贤弟年纪尚轻,怎么就出来闯荡了?”那个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
不得不承认这声音很好听,尽管如此,我也不由腹诽他不懂君子礼仪,食不言寝不语都不懂吗?我满嘴的饭菜怎么说话?
无奈既然对方已经问出口了,不好不答,只能把口中的饭菜吞咽下去,喝了口水顺了一下,才抬起头谦和地回道:“小弟不过是一个太学生,奉命前往幽州助学罢了。”抬眼对上面前这人,是一个年轻公子,只见画眉星目,棱角细腻,和颜悦色,仪态翩翩,颇具儒风。我迅速低下头去,满心的自惭形愧。华服美男,温润如玉,这不就如宋玉一般吗?对比上我这灰衫布衣,慵懒恣意的品性,可真是天壤之别。
正当我尴尬到无地自容时,忽然有一个稚嫩的声音悄悄喊道:“公子可以给我点吃的吗?”
抬头看去,一个有些脏兮兮的男孩子正蹲在对面那位公子身边,想要伸手去扯他的衣服,可是那衣服看上去十分华贵,扯也不是,不扯也不是,就那样在那里半举着。
那公子看上去心情不错,给了旁边那个中年人一个眼色,那人便掏出一小块碎金子给了那个小男孩。
我看着那一小块碎金子差点握不住手中的茶盏,这也太大方了,这一块小金子可是我几年的俸禄啊!而且出门在外财不外露,对面这人这样的作风还真是颠覆我的观念。
小男孩看着那一小块碎金子两眼发光,双手接过之后不住地向那两人道谢。我看着这一幕,强忍住内心的翻滚,表面淡定地喝茶。
谁知这小孩不知好歹,竟然转头看向了我。我差点一口茶水喷出来。心想你小子也太贪得无厌了吧,连我都不放过,没看出来我这衣装和他俩完全不是一路的吗?我一个穷酸儒生哪里有钱给你,就连吃的都没有。此时,我的饭菜已经吃完,对面那公子的饭菜还未上来,说什么是来讨要吃的,明显是来要钱的嘛!
我看他有意无意地挪动身子,知道他是在躲店小二,一定是趁着这会儿店小二忙不过来才混进来的。我刚要喊小二过来,就注意到对面那双满含趣味的眼睛。看好戏?公子你难道忘了你这一席之地是我让给你的吗?不能当众丢人现眼,我只好硬着头皮与那男孩对视,脑海中飞快地搜寻着解决办法。
僵持之中,一阵春风吹入大堂,使人浑身清爽。我的眼角余光恰好捕捉到在大堂门外一闪而过的柳条,灵光一闪,心里有了办法。
“你去门外摘一些柳条回来,我就给你比这一块碎金子还要值钱的东西。”我认真地对小男孩说。
他有些怀疑地看着我,迟迟不肯起身,毕竟我看上去也不过弱冠年纪,又打扮得如此素朴,丝毫不像大家公子,说出这话自然难以让人相信。我知道他怕他这一走,不是我跑了,就是我叫店小二防着他,他就再没机会了。所以我只好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在这儿等着你,你现在手里有那一块碎金子,小二也不会拦着你。”
他眼珠一转,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就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对面那公子也不说话,只是一副玩味的样子看着我。
“小弟有幸在此和公子萍水相逢,敢问公子姓名?”我觉得不能平白无故地便宜了他让他看我的好戏,总得知道他的名字记住他,以后也好回报他。
“愚兄姓卫,名辰宇,不知贤弟如何称呼?”
愚兄,还真不见外。心里鄙视了他一番,嘴上却仍旧谦和地说:“小弟姓刘,单名一个铭字,还未加冠,因此无字。”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脑海里搜索着“卫辰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感觉很熟悉。
“洛阳卫氏,春秋时卫国王室之后,前朝多出商贾,尤以卫无庄著名海内,曾助当今皇帝钱粮以平定天下,后封卫国公而不受,换以买卖经营特权,掌握天下金银铜铁矿三分之二。今其子卫辰宇当家,游览天下名山大川,探察大小矿藏十余座,声名不亚于其父”我一边在脑海中迅速整理那些看过的记述,一边随口说了出来。
卫辰宇显然一愣,没想到我把他的家底抖了出来,忙打住我继续说下去,虽然我的声音不大,但临近几桌已经有一些人隐约听到并纷纷侧目过来。他可不想闹得一个人尽皆知不得脱身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