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了通常会变得理智、冷静,有时候却也容易动情。班超听着她叫他爹爹,怜悯之情更甚,心想老了老了,凭空掉下个大女儿,比班韶还大两岁呢,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但毕竟身份悬殊,底细不明,事情复杂,又不能贸然允诺,也是憾事。他让女子落座,喝茶,从交谈中得知她乃冀州人氏,名叫月儿。忽然想起当地有一首民歌《西域的月儿》,嘱她没事的时候学学,挺好听的。
转眼到了初五,疏勒王带人来回拜。招待宴会上,成大的眼神突然落到临时帮忙的月儿身上,人家移动到哪里,他的眼光就跟到哪里,被白狐发现了,悄悄告诉班超。班超留心观察,颇感诧异。不等宴会结束,成大就把他拉到外面,打听月儿的情况,要求送给他为妃,顺便教授他那一班女眷汉语。由于事发突然,班超未及仔细考虑,只拿该女子要求守节百日来应付,后来与徐干等人商议,觉得嫁女事小,配国王事大,何况女子是定向征发的配妇,带着朝廷供养指标,嫁了外人会引起争求该女的汉军不满。本来一件极小的事情,突然间复杂化了。祭参建议上报朝廷,以塞人口,不要说长史假公济私。
祭参带着专奏经过凉州时,按照班超的嘱咐去窦宪大营拜会。是时朝廷出兵匈奴经年,窦宪已经取得了驱逐匈奴战役的决定性胜利,只剩下部分残敌需要肃清。班超一是祝贺窦大将军战果辉煌,二是感谢人家在朝堂为自己说话,再是向成了窦宪幕僚的兄长班固致以问候。
窦宪听闻祭参的使命,笑话班超在这个问题上也太过小心,与他一贯处事果敢的作风大相径庭;将军在外,君命尚且有所不受,何况一个小女子!要想好看,给个义女身份,一个配妇的缺口,我这里以一补十,朝廷那边,不用去了,本大将军代奏。权倾一时的窦大将军说一不二,让人直接在凉州找了十个女子。这些女子一到,加上白狐和吉迪在当地找的塞族女人的,凑在一起,迅速分配下去,老兵的饥渴问题就基本解决了。
月儿这边,自从长史下了禁令,没人敢来骚扰,又被成大看上,心下甚是欢喜。她想自己,戏班散伙后无依无靠,糊里糊涂当了配妇,否极泰来,又跌入深谷,去了一个军侯,又来了一个国王,后半生也许就是富贵的命,只等着疏勒王成大来迎娶了。女人对于男人,就是个工具,男人拿你寻欢,或者用你传宗接代。女人呢,戏文里有好多传说,但最终也只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想入非非的月儿,觉得疏勒王虽为异族,也已经有三个妃子,但人家一心向汉,与长史关系密切,又说得一口流利汉语,年龄也与李兖差不多,关键是喜欢她这种味儿的汉家女,要不是来西域,哪里找这么个男人去!她这心情一天好似一天,看见为争她打得头破血流的男人,现在牵手别的女人,心下也感宽慰,没事就往班超家跑,帮老妈子洗菜做饭,扫地洗衣,就连徐干和白狐的衣服,也一起拿来洗涤。
班超也很高兴:年近花甲,收个义女,那疏勒王成大就成了女婿,也是好事一双,就与徐干商议,择春分之日举行了收养仪式,听月儿嗲嗲地叫他爹爹,向他行三叩九拜之礼,心里好一份受用,送了两件首饰给她,徐干也赠了一些钱,让她自己买布做新衣。月儿自然是受宠若惊,说班超喜欢的那支民歌,她已经学会了,现在要唱给长史爹爹和徐司马叔叔听。
月儿不愧为唱戏的出身,嗓子好,对曲调的处理得当,一首好听的民歌经她一唱,那韵味又不一样了,就像是林籁泉韵,余音袅袅,听的人都快醉了,一曲终了,还想再听。月儿也唱得高兴,从头再来,谁知这次唱到一半,突然恶心想呕,脸儿憋得通红。班超以为她连日劳作累了,催她赶紧回去休息。谁知到了晚上,老妈子悄悄告诉他:月儿姑娘怕是怀娃娃了!
这种事情,开不得玩笑。班超次日一早就叫让韩发喊来医官,嘱他不动声色去诊断。医官回报十有是咍喜,惊得他坐在椅子上,半天不知所措。想起米夏怀班勇时,吃光了半树的青杏,眼下院子了里的杏树也含苞待放了。她不知该为李兖留下后代贺喜,还是该为月儿姑娘怀上孽胎叫苦,或是为成大国王感到难堪。他甚至连徐干都没告诉,亲自找到白狐商议对策。
白狐眼珠子转来转去,最后转出一个办法,说让米夏找成大去说,身份、人缘都合适,成大要是图秀色美味,就赶紧娶过去,蒙混过关,大人孩子都保住了;他要是顾忌血统,这事就赶紧打住,看月儿姑娘想不想将孩子生下来。眼下还得保密,防着月儿姑娘万一想不开,闹出什么乱子来。
班超别无良策,就让白狐尽快去办。白狐自打给米夏借了钱,出于对其生意的关心,没事的时候总爱找她,或者店里,或者家里,看有什么忙能帮上。一来二去,互相心里有了,只是面子上不说。终于有一天,突破了所有的防线,一个如饥似渴,一个颇识风情,便一发不可收拾,做起了无名有实的夫妻,一日被米夏的三哥点破,倒不好意思了,好多日不去相见。今次找去,米夏已经颇多怨言,让他傍晚来家听信儿。
米夏家里雇有一个四十多月的女佣人,看见白狐过来,不声不响就烧上热水,等米夏回来,俩人洗澡,在炕上做成一团。好事毕了,才说成大真心看上了月儿,想尝尝汉家姑娘的滋味,不与几个妃子说破,事不宜迟,三天后迎娶。
既是事有机密,只好班超亲自与月儿来谈。那女子尚不知自己肚子里有了孩子,乍听一下傻了眼,痴呆呆地盯着义父,等她彻底明白过来,已是泪流满面,不由得啜啜泣泣。班超让她有泪往肚子里咽,一定不要往脸上挂;到了王府,恪守妇道,与成大那几个妃子搞好关系,好好教他们汉语,也是传播汉文化;一旦分娩,疏勒王说王子就是王子,这么说就是给了疏勒王面子,也是保全了你自己。
颠沛流离十几年的散班戏子,这才真正理解了父亲的含义,亲亲地叫一声“爹爹”,一番长跪,头已磕到地上,热泪流了一地。班超起身相扶,在这可怜的女孩子肩上轻轻地拍了两下,什么也没再说,就让老妈子送她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