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托车像行驶在泥潭中一样艰难,但还在我的控制之下。这村子比我从外面看到的以及想像中的还要大!这条泥路七弯八绕,也不知开了多久,我开始担心油箱是不是快要见底了,却仍然看不出出村的迹象。
这时有一辆前四后八的高栏从我们身边经过,几乎是擦着我的裤脚驶过去的,而且很不地道的,一点也不减速,车轮带起的泥水溅了我和我老婆一身。我破口大骂,想要对着他的后视镜竖中指,但我腾不开手。我老婆温言劝慰我说:“算了,反正咱俩身上早就不差这点儿泥水了,别气出个好歹来,那可就不值了……”,我既感动又惭愧,我觉得忒对不起她,让她跟着我受这许多苦。
那高栏过去之后我才看出这车是一辆拉牲畜的车,但车上却挤满了人,男女老少,有站着的,也有坐着或躺下的;好像各行各业的都有,有衣着时尚的女人,也有奔头西装的老板;有公司白领,也有打工的;有学生,也有工人和农民……
这些人在高谈阔论着什么,也有人在谈笑风生或者争吵,但他们发出的声音却是‘嚯嚯嚯……’的猪叫,要不然就是‘哞、哞、哞……’的牛哞声。好像有一个穿着一身白大褂的人喊了一句什么,人堆就迅速安静下来,然后那人从胸口衣兜里掏出一副听诊器挂在耳朵上,双手悬起来,就打起了节拍。
整车的人一齐高声歌唱,唱着一支励志的奋发向前的歌,仿佛他们的前途随之便是一片光明坦途。车子经过一个接近九十度的转弯就被建筑物给挡住了,那激越的歌声随之忽然一低,慢慢小了下去,直到再不可闻。
我顺着大车的车辙转过了这道弯,前方是一条笔直的大道(也不算大道,刚刚能够并排驶开两辆小轿车),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仍是一条泥泞之路。不过我学出了经验,就顺着那高栏轧出的一条车辙往前开,反而更省力。
路两旁是成排的杨树,之外就是农田——玉米地。看到玉米地我心里就堵得慌。依稀路的尽头又是一个村庄,我还隐约看到村庄再往前是居民小区的楼房,那里应该就是天阳县城外的镇郊的居民区了吧?
行驶中我偶尔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发现天色不再是黄蒙蒙而变成的暗淡的灰白色,我感觉天就快黑了,更担心起车油来。
这段泥路看似很长,实际上大概只是心理作用,它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长。没多久就到了尽头。
前面的村庄更大的夸张,就像一个小镇。但这村庄建的像迷宫一样。没有一座房屋是专为了向阳或背阴建造的,所有的建筑物建的都很随意;村子里的路就像干旱季节涝池底泥盆的龟裂,交织如网。
没有一条路像主路,所有的路看起来都像是胡同或者巷道。远远地已经能够看出村外就是居民小区。我想也没必要多问,顺着居民小区的方向一直走,总应该能出了村子。
连着走过几条仿佛九转十八弯的小路之后我才醒悟自己的头脑简单了。虽然我始终看着远处的居民小区以防失了目标,但转着转着方向就不对了,到处都是死胡同和水溏,有时我站在原地转了整整一圈才找准丢失的目标。
天色就快黑了,在一个水溏边的一户人家毗邻小路的半开放式小院前,我们不得不停下来问路。这户人家在水溏边修筑了一个半岛形的撑柱式悬空平台,其上搭着一个生态小草棚,一家人正在棚下吃晚饭。
这一家老少正围坐一桌吃水饺。我老婆一向嘴馋,打一入眼就不停偷偷瞄人桌上热气腾腾的满满一托盘饺子。这一家人正大口扁腮吃的香甜,我可怜的老婆却在不停吞着酸水。我看着心里难受,就想着到天阳县好好让她吃一顿,以消解我心头之疼。我让她在车边等我,就赶紧舍了脸面上前搭讪问路。这家人被打扰用餐,既没有反感,也没有虚套的热情,甚至每一个人都没有表情上的表现和变化,都是同一副淡漠的神情和气色;只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孩子站了起来,手里还攥着一双筷子。她掏出手机,就开始翻手机地图,翻了一会儿就扭头对我说:“呃……”她抬头寻了寻方向,然后找到村外的居民小区,“天阳县的话……不太好走”她看了看不远处正等在车边的女人又说:“你们顺着这条路……到前面再问吧”她皱了皱眉,好像对路况一点也不熟悉。我想大概是她在外上大学不常在家的原故,就抿嘴点头表示理解。我不经意往桌上顺了一道余光,就看出他们吃的水饺是韭菜鸡蛋馅儿的,但韭菜切的一点不都碎,看起来就像一截截长长的草梗。
其他家庭成员已经在埋头吃饭,仍然面无表情,大吃大嚼。好像既不怕烫,似乎也品不出什么味道;好比牲口在吃草料。我说了声谢谢就扭头走了回去,那女孩子却没有坐下继续吃饭,仍站在那里不停翻动手机页面,但每一页都是手机地图。
所有人都自顾自往嘴里塞水饺,没有人叫她坐下吃饭;她的双眼眨也不眨,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手里仍攥着那双筷子。
问路等于白问。我老婆虽然在我面前克制,可是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的心思,我站到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视线,捧起她的脸亲她的嘴。她看出我眼里的心疼和内疚,就紧紧抱住我的腰激烈回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