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师道的神智,顿时便清醒了过来,深吸一口气,所幸呼吸无恙,只见四周是一片无边的黑暗,人悬浮在空中,毫无受力之处。他取出一支犀角点燃,只见犀角所照亮的空间竟然有限,此时自己像是身在一个光珠之中,直径不过一丈上下。在光珠的边缘,光明与黑暗之间,有一条清晰的界线,光珠之内,亮若白昼,光珠之外,则是无边无际浓稠的黑暗,竟像是犀角发出的光芒,被什么东西给凭空截断,照射不过去似的。
袁师道将犀角掷了出去,只见那犀角并未疾飞出去,而是缓缓地向前飘走。他屏住呼吸,故技重施,反手抽出伏魔剑,霎时间,只见四周顿时亮如白昼,身前不远处的犀角,一圈圈地发出黑色的光芒,同自己一起,开始疾速向下掉落。
袁师道定了定神,一番吐纳,减去快速下坠的势头,缓缓下降。这时,他的身体仿佛穿过一个薄薄的云层,掉入到另一片天地之中。他抬头看时,发觉头顶是一片混沌的黑色,完全看不分明,四周无边无际,如雾似霾,却是天明时分的样子,身下灰蒙蒙的,则是一望无尽的殿阁屋宇。
在这一大片灰黑色的建筑之中,有一处亮晶晶的所在,甚是抢眼。袁师道在空中挥动双袖,向着那亮光处飘落过去。不一会,落到跟前,看得分明,那也是一口水井,只是井水透彻明亮,一清见底,瞧上去好像井底便是湛蓝的天空似的。
袁师道不知道,眼前这口古怪的水井,是否就是适才进入地府的那个酆都古井。不过,既然此刻头顶所见的,是一片深邃无边的黑色,那么井中的影像,显然不是头顶天空的投影。他在心中猜测,这口水井,多半便是阴曹地府通往阳间的一处通道,只是不知道,是否也要跳进去潜游很久,方能离开地府,抵达人间。
袁师道将伏魔剑收剑还鞘,发现眼前并无异样,想了想,知道伏魔剑与地府之间,恐怕有着很深的渊源,因此在踏足地府之后,伏魔剑便不再颠倒阴阳了。
他沿路前行,不多时,来到了奈何桥前,只见桥下黑洞洞的不知深浅,竟似无底深渊一般。桥的一边,是一座上宽下窄、形如漏斗的方形高台。高台的四面,由下而上,凿有一级级的台阶。这些台阶像是人间的台阶上下翻转过来,肉身显然无法登踏而上。袁师道纵身上了高台,举目四望,只见眼前似烟似雾,弥漫不散,除了近处的房屋,稍远一点便看不清了。
桥头另一边,是孤零零的一座茶馆,斜挑了一个幌子,上面大书一个茶字。那幌子瞧上去已然很旧了,挂在那里纹丝不动。
袁师道进到茶馆之中,只见眼前一溜长桌,上面摆满了红釉茶碗,桌椅茶碗都是布满灰尘。一边排列了两排大缸,前面一排是四个大缸,缸身之上,分别有甘、苦、辛、酸四个大字。后面一排的大缸,数量要多得多,不过大缸上的字迹已经模糊脱落了,只依稀可见才、智、寿等等几个大字。大缸中都没有水,只是厚厚的一层灰。茶馆中四处蒙尘,显然是很久无人光顾了。
袁师道出了茶馆,过了奈何桥,走不多远,只见眼前一条笔直的大道,由低向高,通向远方。大道两侧,鳞次栉比,是各式高低错落的建筑。其间每隔百丈左右,便有一座壮丽豪奢的宫殿。袁师道数了数,共是十座。
这些宫殿,殿前的匾额历历可见,分别题的是:秦广王殿、楚江王殿、宋帝王殿、五官王殿、阎罗王殿、卞城王殿、泰山王殿、都市王殿、平等王殿、转轮王殿。袁师道知道,这些便是阳间传说的十殿阎王的所在,便一殿殿地看过去。
第一殿秦广王殿前,蹲伏着两头不知名的,既似麒麟,又像狮子的异形石兽,甚是威严。宫殿大门深闭,门上黑漆斑驳,积尘甚重。袁师道单手推门而入,大门嘎嘎地响了一阵,才开了一半,门上积灰簌簌的向下掉落。进殿一看,前殿的两侧,像是人间的官衙一般,是一排排的班房。大殿之中,王座坐北朝南,高高在上,殿中两侧各是一排书案,书案后方,是高至殿顶的巨大书橱,只是其中空无一物。中殿、后殿的情形也差不多,四处空荡荡的,都是厚厚的灰尘,不见鬼影,更不见人影。
袁师道依次查看了其余各殿,情形大抵相似。他越看下去,心中越是觉得迷惘。黑白无常的真身,他此前已经亲眼见到了,那幢幢人影,源源不断地从酆都古井浮上阳间,也是亲眼所见,足见地府之事,真实不虚,并非是人间的子虚乌有之谈。难不成,因为适逢正月十五上元节,那些人影被黑白无常赶到酆都吃鬼汤圆,这才造成地府之中空空荡荡?但是,这空荡的地府之中,四处都是一副废弃已久的景象,又令人难以解释了。这阴曹地府的规模如此宏大,足以想见全盛之时的境况,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至于鬼去城空?
袁师道沿着地府大道,来回巡看了一遍,只见空荡无人的景象,跟地上的酆都城,竟然一模一样,仿佛地府便是阴间的酆都,酆都便是阳间的地府,倒难怪世人将酆都称作鬼城了。所不同的,酆都城像是小孩过家家,随意搭建而成,而这地府却是宏大壮观,大有人间名都皇城的煌煌气象。
袁师道遍寻不到十殿阎王、判官鬼曹,知道再待在这地府之中,也是于事无补,说不得,只好返回酆都,想方设法,会一会那黑白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