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四手抓缠甚紧,一时难以掰开。他稍一用力,“啪”的一声脆响,方丈的手指竟然断了。
楚易吓了一大跳,握着两节断指,脸颊烧烫,大感不安,急忙连连道歉。
毛驴在一旁探头探脑,早已等得不耐,忽然一颠一颠地跑了上来,“啊吁啊吁”地叫着,连
冲带撞,梗着脖子猛地拱向两人交缠的手掌。
“犟驴儿,不可造次!”楚易失声惊呼,拉之不及,眼睁睁看着毛驴甩头舞脑,黑旋风似地
撞了上去。
“啪啦!”那两人顿时一起翻倒在地,四手齐腕断折,一个紫红色物体骨碌碌滚落掉入泥泞
中。
“呼!”泥浆飞溅处,忽然破舞出万千绚光,仿佛无数霓箭冲天怒射。
夜空红橙碧紫,流丽万端,就连密集的雨线也镀染了缤纷颜色,像是漫漫珍珠彩帘,随风摇
曳。过了片刻,那霓光才渐渐收敛黯淡。
楚易张大嘴,怔然直立,忽然忖道:“敢情先前看到的漫天彩光就是这个东西发出来的。”
他心中乱跳,缓步上前,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那东西拾了起来。
雨水哗哗冲洗,将泥泞尽皆刷去。幻光绚彩,迷离闪耀,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眯着眼睛端详片刻,方才看清那竟是个剔透玲珑的三足红玉小鼎,高不过半寸,周侧雕了
两条细蛇,双双交缠,栩栩如生,在彩光的波动摇曳下,仿佛正迤俪飞舞。
鼎内万千彩光缭绕飞腾,轻烟似的阵阵冒了上来,又化成漩涡,回旋绕转,在鼎内沿壁激撞
出迷离万状的绮光。隔着层层绚光,隐隐可见鼎底太极图案,两颗泥丸似的银白气丹从鼎底
翻浮而上,滚滚飞旋,忽而又沉入鼎底。
楚易正自看得目眩神迷,忽然听见“格啦啦”一阵叠声脆响,扭头望去,大吃一惊。
这片刻之间,那两人竟已化成两具森森骷髅,散落满地!
楚易惊奇骇讶,不明所以。那毛驴却欢声嘶鸣,在白骨堆中跳跃奔跑,后蹄飞踢,将白骨
踹得四下抛散,那玛瑙葫芦、银白丝囊、赤红念珠纷纷准确地掉落在楚易身前。
楚易气笑不得,正要喝止,忽然见它低头拱地,从泥泞里拨弄出一个东西,叼衔在口,一颠
一颠地跑了过来,丢在他的身上,摇头晃脑,“啊吁”大叫,颇为得意。
楚易取起一看,是一个两寸见方的玉石匣子,通体淡绿,中间嵌了一块冰晶石,颇为圆润精
美,
正待细看,空中闪电交加,雷声轰隆,风雨越发猛烈起来。
他猛地一个寒噤,“阿嚏”一声,周身发抖,冷不可耐,当下用那方丈的袈裟将满地散落之
物全部兜了起来,拉着毛驴奔回寺庙后院的厢房,找到灶间,生火取暖。
楚易周身湿透,索性坐在火堆边,里里外外脱了个干净,裹着僧人的薄被,将衣服搭在架子
上烘干。
毛驴围着火堆打了几个转,懒洋洋地赖倒在地,嚼着嘴呜鸣不已。
“犟驴儿啊犟驴儿,这些书得之不易,被你这般颠来颠去地折腾,算是全泡汤啦。”楚易从
行李架里将的书卷取出,叹了口气,一本本摊开晾干。
毛驴扭过头,“哼哧哼哧”地喷着热气,极是不屑。
“犟驴儿,你的脾气忒大了吧?说你一句也不成?那就吃块蒸饼消消气吧。”楚易忍俊不禁
,将干粮蒸饼放在火上烘了烘,撕了一半,丢到驴儿的嘴边。
毛驴看也不看他,翻着白眼,傲慢地一口叼了起来,哼哼卿卿地大嚼。
楚易莞尔,一边吃着干粮,一边将袈裟摊开,仔细地端详里面的物事。先前在暴雨闪电下瞧
不清楚,此刻相隔咫尺,又借着火光,自然历历分明。
那赤红念珠原来竟是由三十六颗不同质地的珠子串成,其中既有紫珍珠、玛瑙珠、珊瑚珠等
宝物,也有骨珠、琥珀,更有许多说不出名字的珠子。颗颗莹润光华,赤光流离,照得灶堂
一片红亮。
玛瑙葫芦精巧玲珑,与那红玉小鼎放在一处,光彩辉映,奇丽万端。
楚易取起葫芦,轻轻摇了摇,里面叮咚脆响,也不知装了些什么。
“啊吁!”听到声响,毛驴一骨碌跳了起来,精神抖擞,引颈亢鸣,又一溜小跑到了楚易身
边,探头探脑地凑热闹。
楚易旋开葫芦盖儿,朝掌心斜倒,滚出一颗黄豆大小的黑丸,清香扑鼻。
正自端详,毛驴突然探过头来,一口吞了个干净。
楚易气笑道:“你这贪吃的犟驴儿!”见它摇头晃脑吃得高兴,心想:“不知这究竟是什么
丸子?”忍不住也倒了两颗,小心翼翼地放入嘴中。
“吱”的一声轻响,那两颗黑丸入口即化,辛甘满口,清凉贯顶,整个人忽然飘飘欲仙,
继而喉中一热,仿佛有一道熊熊火焰轰然卷入腹中,五脏六腑顿时暖洋洋、热烘烘说不出的
舒服快活,先前风寒雨湿的冷意顷刻荡然无存。
楚易又惊又喜,心想:“是了,这定然是驱寒辟邪的药丹。”
毛驴“啊吁”直叫,甩着尾巴,探过头来,咂巴着驴唇还想吃上几颗。
楚易摇头笑道:“你当这是蚕豆吗?一颗接着一颗地吃,别人的药丸,咱们吃了几颗已经是
大大的不该了。”
当下又抖了抖那银白色的丝囊,只听“稀里哗啦”一阵乱响,绚光耀眼,源源不断地倒出一
堆东西,顷刻便漫过他膝盖。
满地五光十色,粲然灼目,尽是些奇珍异宝、铜器古玩。
楚易顿时呆住,他看了看那不过巴掌来大的丝囊,又看了看满地珍宝,简直无法相信这许多
东西竟是从这小小的袋子里掉出来的。
毛驴欢声嘶鸣,死命地拱着满地的宝贝,极是兴奋。
“犟驴儿,这都是些什么?是了,那紫衣人多半便是杀死全寺和尚的强盗,这些必是他的贼
赃,等明天下了山,咱们便将这些东西一并交给官府。”
楚易愕然地翻动着满地之物,随口喃喃道。他与这驴儿相处了几个月,彼此颇为熟稔亲切,
心底早已将它视若老友,旅途寂寞,也常常与它这般“聊天”。
“啊吁!”毛驴瞪着眼,摇头甩尾,似乎在表示抗议,耳廓一动,突然转过脖子,用软乎乎
的鼻尖顶了顶地上的那个玉石匣子。
楚易凝神翻看,忽然“啊”地一声,大感诧异。
透过冰晶石,可以清晰的看见匣中蜷缩着一个毛茸茸的银白之物,正在不住地颤抖。
他翻转玉匣,却找不着一丝缝隙开启。
摩挲片刻,不知触动了什么机簧,只听“啪嗒”一声,匣子突然打开,双手剧震,白光耀眼
,一个毛绒绒之物突然扑撞入怀。
他吃了一惊,低头望去,却见一只雪白的长毛狐狸蜷缩在自己怀里,低声哀鸣,可怜已极。
“啊吁!”毛驴低下头,瞪大眼睛好奇地盯着那狐狸看,想要伸舌舔它,却又不敢。
“好漂亮的狐狸!”楚易心中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手掌轻抚,白狐一尺来长,雪毛柔软,
通体寒冷似冰,温驯地趴在他的怀里,簌簌颤栗。
楚易怜意大起,捂紧薄被,将它紧紧贴在胸膛,用体温烘暖。
他突然想起玛瑙葫芦内的驱寒药丸,急忙倒出几颗,用指尖捏碎了,塞入白狐的口中。
白狐低着头,不住地颤抖,柔软的舌尖舔过楚易的指尖,弄得他又麻又痒,忍不住大笑失声。白狐一连吃了三颗黑丸,那寒冰似的身体才渐渐回暖。
楚易原本还想喂它几颗,但摇了摇葫芦,已经空空如也。
于是他又撕了几丝蒸饼,在水里浸软了,送到它嘴边,笑道:“没有药丸了,你吃点东西吧
,这是我娘做的蒸饼,又甜又软,好吃得很。”
白狐怯生生地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凝视着他,粉红色的小鼻尖蓦地轻轻颤抖起来,眼中朦
胧,似乎有泪水泫然,将流未流。
“嗯呜……”白狐忽然温柔地呜鸣几声,像是撒娇似的往他怀里钻了钻,小口小口地吃起蒸
饼。
喂完白狐,楚易穿好衣服,将满地珍玩重新收拾入丝囊,那红玉小鼎、玛瑙葫芦和赤红念珠
也一并塞了进去。
丝囊看似极小,其中却似另藏乾坤,尽数收入,也不见丝毫鼓胀,掂在手里也是轻飘飘浑然
无物。
楚易惊喜忐忑,知道此袋必是宝物,刹那之间,不由动了一丝将其据为己有的念头,但转
念
又想:“君子不取分外之物。我如果占为己有,和那些强盗又有什么区别?”脸上一红,打
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将所有宝物交与官府。
他这一日走了许多路,又经历了这些奇异之事,早已疲惫万分,此刻心情既定,顿时觉得困
意重重,打了几个呵欠,抱着那白狐一起钻入被子,在火堆边躺下,过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只听见身旁木柴“劈啪”作响,夹杂着毛驴“啊吁”的叫声,依稀还有些什么奇异的声响,
然而他却听不着了。
楚易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温软柔腻的身子紧紧地将他缠住,异香扑鼻,耳边不知是谁在呵着
热气,伴着轻柔甜美的笑声,像是春风拂过耳梢,又麻又痒,直达心底。
“犟驴儿,别闹……”
他嘴角含着笑,迷迷糊糊地挥了挥手,那笑声顿时消失了。
梦里碧水如带,春暖花开,他骑着毛驴纵情驰骋在故乡的晨风里,挥舞着进士及第的金花帖
子,向着在河边浆洗着衣裳的母亲欢笑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