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第七章慈恩寺塔楚易驾着风火轮直飞了十余里,眼看后方没有人追来,这才逐渐放慢速度,朝下方冲落。他在屋檐勾角上立定,左右环顾,正想着要将伍慧妃放在哪里,陡然瞥见前方一座七层方形白塔,在溶溶月色中巍然矗立。心念一动:“是了!慈恩寺大雁塔!那里最为安全不过,又是关押张宿真人的地方,正好可以去一探究竟,看看能否将张真人救出。”当下挟着伍妃两人,从乾坤一气袋中取出“混沌无形珠”,含在口中,默念隐身诀,高窜低伏,朝着慈恩寺掠去。“混沌无形珠”是大荒神兽“混沌”的灵珠,人含在口中,立即可以隐形无迹。即使在炽烈的阳光下,至多也只能瞧见一丝淡淡的影子;此时在这朦胧的月光中,更是浑然天成,瞧不见半点踪影。楚易生怕身势太快,惊动了寺中和尚,接近寺墙时,故意放慢速度,飘然翻入。寺内寂然无声,偶尔有几个守夜的和尚结伴走过,衣袂沙沙,越显幽静。楚易无声无息地穿过山门、鼓楼、钟楼和伽蓝殿,来到了大雁塔下。塔高十二丈,庄严古朴,气势巍峨。就象是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在夜色里俯瞰苍生,静默沉思。楚易心中莫名地涌起肃穆崇仰之意,屏息凝神,仰望了片刻,方才飘然上掠,直冲顶层。顶层塔室内空空荡荡,四壁如雪,没有半本经书,屋角甚至结起了半张蛛网,在寒冷的狂风中簌簌震荡。楚易将伍妃二人放在墙角石桌后,旋身四顾,发觉石壁上刻满了诗词,横七竖八,龙飞凤舞,心中突然有些五味交杂。西唐崇尚诗文,佛寺也成了骚人墨客吟风弄月的场所。大雁塔虽是藏经之地,却常常有名人、官吏登高赏景、谈经论典。因此难免留下诗文刻板,以作纪念。某年,一个新科状元在游大雁塔时,赋诗一首,并连同自己的名字一齐刻在塔墙上,引起其他新进士的争相效仿,一时传为美谈。此后这种风气日盛,逐渐演变成一种制度。每次科举之后,考中进士的举人们在参加了杏园探花宴之后,都必定一同登上大雁塔,吟诗赋文,连同众人的名字一齐刻在墙上,称为“雁塔题名”。是天下举子梦寐以求之事。楚易十年寒窗,一心仕途,对此风俗自然熟悉不过。此时亲眼见到,顿时又勾起了从前的许多回忆,感慨万千。当下也不急着寻找囚禁张宿等人的密室,而是仰头负手,默默品味墙上诗文。仔细读去,果真有不少都是当朝名人手笔,华章佳句,层出不穷。正自全神贯注,如醉如痴,忽然听见下方传来“叮当”脆响,悦耳动听。楚易心中一凛,凝神察探,听见轻柔的脚步声,如落花流水,沿着盘梯朝上走来,距离顶层不过两重楼了。当下急忙又退回角落,抱住伍妃二人,念诀隐形。脚步声越来越近,过了片刻,一个白衣女子背对着他拾级而上,淡蓝的月光穿过窄小的石窗,斜照在她的玲珑剔透的身上,如轻烟淡雾,朦朦胧胧,美得就象一个恍惚的梦。楚易心中突然嘭嘭大跳起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仿佛生怕呵一口气,就吹散了这绝美的图景。那白衣女子衣袖猎猎,迎风站定。赤足如雪,黑发飘扬飞舞,背对着楚易,凝望着对面墙上的诗文,似乎在寻找着什么。过了半晌,才徐徐转过身来。月华如水,照在她的脸上,焕发着淡淡的圣洁白光。楚易耳边轰然一响,万籁俱寂,心跳瞬间顿止。脑海中空空荡荡,苍苍茫茫,似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不知道了……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突然感觉到心脏“嘭”地剧震了一下,然后一下接着一下,快速跳动起来,越来越猛烈,伴随着一阵阵抽搐似的扩张和剧痛,让他疼得几欲窒息。直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人世间竟有一种这样清纯而不带一丝瑕疵的绝色,让万籁失声,风月失色;竟有一种这样圣洁而夺目的美,让他不敢逼视,自惭形秽。那白衣女子浑然不觉他的存在,秋波流转,一寸寸地扫望着墙上的刻文。突然微微一震,全身凝固,妙目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上方的墙壁,象是痴了。过了良久,才听见她梦呓似的叹了口气,低声吟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万水千山又一年,檐前归燕,知否,伊人消息?人道离恨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偏又逢、梅子黄时雨,怎奈得,这次第!只恨此身非游鱼,一江春水,绵绵流向东海去。”声音如玉珠落盘,清泉漱石,又带着一种奇异动人的节奏,直听得楚易神魂颠倒,毛孔尽开。再往下听了几句,他心中忽然一动,觉得词句似曾相识,默读片刻,心中陡然大震:“是了!这不是当年楚狂歌唱与萧太真听的那首歌的歌词么?”霍然抬头望去,但见石壁上果然刻了那两阙歌词,但字迹娟秀圆润,入石三分,象是某个女子以指力刻上去的,与四周那些诗文截然不同。楚易又惊又奇,心道:“楚前辈唱的歌词怎会刻在这大雁塔中?刻这首词的究竟是什么女子?这白衣仙女是谁?和楚前辈又有什么关系?”脑海中闪过万千疑问,冥思苦想,恨不能唤醒楚狂歌的元神逐条诘问,却偏偏无计可施。那女子怔怔地站了片刻,眼圈微微一红,两颗晶莹的泪珠夺眶而出,流过雪白的脸颊,在那小巧的下巴上停顿了刹那,倏然滴落,在楚易面前的石地上溅起美丽的泪花。楚易心中大痛,怜爱更甚,恨不能将她搂入怀中,温言呵护,抚平其创。就在这时,寺内钟楼突然传来一声铿然钟鸣,嗡嗡震荡,既而又听见惊呼声、呐喊声、怒吼声……四处呼应,越来越响。那白衣女子一震,从恍惚中醒过神来,眉尖轻蹙,秋波流转,凭窗下眺。突然翩翩跃起,素袍鼓舞,如白云飞扬,朝下方悠然飘去。楚易痴痴地凝视着她,正自入神,见她突然一跃而下,这才陡然惊觉,急忙冲到窗口,凝神四眺。夜色茫茫,哪里还有她的人影?只听见黑暗中有人不住地叫道:“抓刺客!”“别让他跑了!”呐喊声此起彼伏,汹汹鼎沸。寺中灯火一盏接一盏地亮了,火把漫漫,红潮似的四处涌出,众多和尚东奔西窜,也不知在追寻着谁。楚易心中一凛:“难道这些和尚找的人就是她么?糟了,慈恩寺的和尚据说个个修为高强,也不知她能不能逃得脱?不如我混水搅乱,将和尚引开,助她一臂之力……”此时此刻,一颗心全萦系在她的身上,也不管她是否所谓的刺客,作了什么恶事。就是她真是个十恶不赦的女魔头,他也会找出万千个理由为她开脱。正欲跃下大雁塔,心念一动,想起那墙角的杜如晋仍是李玄的模样,若被这些和尚发现,说出真相,自己先前的计划又尽数落空。当下一把将他提起,乱摇一气,变回原来的样貌,重新挟在臂下,对着兀自昏迷的伍慧妃微微一笑,低声道:“伍娘娘,今夜多有得罪了。但从今往后你再不必担心李玄要挟了。等这些和尚发现了你,自然会将你完全送回宫中。告辞了!”楚易收起“混沌无形珠”,故意长啸一声,从大雁塔顶层冲天飞出,横空划过。“在上面!刺客在上面!”众和尚仰头惊叫,纷纷冲天掠起,朝他围追而来。等到几个和尚追至数十丈开外时,楚易又怪啸一声,将“混沌无形珠”重新含入口中。“咦?到哪里去了?怎么突然消失了?”众和尚又惊又怒,凌空团团乱转,四下寻找。楚易暗暗好笑,翻身冲出老远,又收起神珠,故意怪啸长呼,引得众僧惊呼怒喝,重新追去。如此反复隐现无常,将众僧耍得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从。楚易哈哈怪笑一声,迅疾如闪电似的穿入白衣阁,绕过禅师殿,远远地将他们甩在身后,朝西飞窜。前方树影横斜,怪石嶙峋,楚易忽然一凛,斜下里突然冲出一条人影。“轰”地一声,那人掌心吐处,气浪鼓舞,狂风呼啸,犹如当空荡开一个巨大的翠绿涟漪,铺天盖地迎面罩下!楚易呼吸一窒,双耳剧痛,眼前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仿佛被海啸狂潮兜头卷溺,心中大骇。电光石火间,他来不及使出任何神兵法宝,大喝一声,奋起周身真气,掌心碧光迸爆,化为十余丈长的离火气刀,轰然撞上那碧漪光罩。“轰隆!”气浪滔天,四周树木、乱石断裂飞舞,寺墙轰然坍塌。楚易胸口剧震,气息淆乱,“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被狂飙冲天卷起,半空中,脑海里只闪过一个鲜明的念头:“天下竟有这等人物!”“嘭!”他重重摔落在地,骨骸欲散,经脉尽皆麻痹,“足太阴脾经”更是火烧火燎,灼痛无比。定睛再看时,尘土弥漫,树枝摇曳,地上陷了丈许深的大坑,那人早已不见踪影。咫尺之外,杜如晋双目凸出,满脸惊怖地躺在一旁,半身焦黑,青烟直冒,死状说不出的惨烈。楚易惊骇无已,终于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感觉了。原以为自己吸纳了道魔两大散仙的元神,胎化易形,天下已经罕逢敌手,没想到竟被这神秘人物区区一掌,便打得毫无反手之力!虽说他偷袭在先,自己猝不及防,但平心而论,此人真气之霸道强猛,绝对已接近“地仙级”!此人究竟是谁?普天之下,又有几人有如此造诣?“刺客在这里!快将他拿下!”不等他细想,众僧已然追至。楚易不敢逗留,收敛心神,抄足冲天飞起,朝着寺外冲去。方甫奔出十数丈,“啊”地一声,突然如被雷电所劈,陡然顿住,又惊又喜,叫道:“是你!你怎么还不走?”月光朗朗,只见一个白衣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天王殿的檐角,衣袂翻飞,赤足如雪,不是她是谁?白衣女子妙目凝视,又是讶异又是迷惑,淡淡道:“你是谁?为何要作出这等事情?”楚易心中突突狂跳:“原来她已经知道我为了她冒充刺客之事了!她在这里等我,难道……难道是想和我一起逃走么?”又惊又喜,热血轰然上涌,鬼使神差地脱口说道:“为了姑娘,我上刀山下火海也心甘情愿,何况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白衣女子眉尖轻蹙,俏脸晕红如醉,惊怒之色一闪而过,冷冷道:“你说什么?”楚易见她轻嗔薄怒,清丽中更添妩媚,更是神魂颠倒,难以自已,于是哑着嗓子,又将适才那句话大声重复了一遍。此时群僧都已追至,殿前殿后,檐下檐下,里三重外三重地围得水泄不通。听见楚易这句话,和尚们无不目瞪口呆,面红耳赤,纷纷错愕地望向那白衣女子,一时鸦雀无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楚易浑然不觉,兀自梦呓似的喃喃道:“姑娘,不管你信还是不信,适才我见了你,这颗心就象是不属于我啦,发了狂似的,一会儿快,一会儿慢……”“放肆!”白衣女子娇靥酡红,又气又怒。但即使是如此嗔怒,声音依旧清柔婉转,动听之至。楚易一愕,心中又是一阵抽搐似的剧痛,叹了口气道:“姑娘要我住口,我不说便是。但这些话句句发自肺腑,绝无半字虚言。姑娘若不信,我情愿将这颗心剖出来给你看看……”“狂徒敢尔!”白衣女子羞愤交集,娇叱一声,突然翩然飞起,纤纤素指如兰花绽放。“叮铃铃!”一个郁金香形状的白铜护花铃电射而出,银光怒旋,突然变大了数十倍,气浪涡旋,顿时将楚易平地拔起。楚易惊咦一声,叫道:“姑娘,你这是作什么?”他经脉灼伤,真气原本就不十分通畅,此时稀里糊涂地被她这神器罩住,登时动弹不得,一寸寸地朝铜铃里吸去。眼见众僧瞠目结舌地看看自己,又瞥瞥楚易,神情极为古怪,白衣女子羞怒更甚,耳根烧烫,嗔道:“你们瞧什么?还不快将他拿下?”众僧如梦初醒,纷纷应和,操刀舞棒,朝楚易奔来。楚易灵光一闪,想起那与自己打了一个照面的神秘人,失声叫道:“糟糕,原来你不是刺客!那人才是!”失望、惊愕、恼恨、惆怅……诸多感情瞬间涌上心头,突然又觉得天下滑稽之事,莫过于此,忍不住哈哈大笑。白衣女子蹙眉道:“死到临头,你笑什么?”楚易大笑道:“我笑天意弄人,世事无稽。明明应该是神仙眷侣,却莫名其妙成了妖魔仇敌。不过没关系,人生难免一死,死法千奇百怪,能死在心上人的手里,总是件值得开心庆幸的美事……”“住口!”白衣女子肩头微颤,气怒已极,冷冷道:“你这轻浮狂妄的小贼,既然想要寻死,我便成全你吧。大小如意,化魔无形,疾!”话音刚落,护花铃叮当脆响,光芒闪耀,随着她双手指诀的变幻,迅速飞旋缩小,将楚易寸寸压缩。楚易骨骼“咯啦啦”一阵爆响,痛不可当,仿佛被万千大山同时挤压,随时都会化成肉泥骨浆。众僧大惊,纷纷叫道:“苏姑娘,万万不可!此人刺死太子殿下,罪大恶极,需得交给皇上发落!”“他对慈恩寺了如指掌,其后必定还有主谋、内应,现在若杀了他,线索就全断啦!”“什么?刺死太子殿下?”楚易脑中嗡的一响,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太子竟已死在了那神秘人的手中?自己今夜辛辛苦苦,好不容易保全了太子,想不到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在这时,大雄宝殿“轰”地一声震天炸响,瓦木横飞,火光冲天,只听一个尖细的声音叫道:“不得了啦,地牢里的囚犯全逃出来啦!”众僧哄然,大惊失色,叫道:“苏姑娘,这刺客便先教给你啦,我们去守住牢门!”潮水似的向大殿涌去,顷刻间,青石场上又只剩下楚易和那白衣女子。白衣女子冷冷地凝视着楚易,动也不动,似乎在寻思着怎么处置他。楚易心中大凛:“太子遇刺,囚犯逃狱……眼下也不知到底发生了哪些事情。若再不设法逃脱,等被拆穿了身份,背上这一大堆的黑锅,那可真叫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灵机一动,哈哈一笑,大声唱起歌来:“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柳絮……”人在铜铃中,歌声回旋激荡,铿锵悦耳。白衣女子花容陡变,睁大妙目,失声道:“你……你是楚狂歌!”她错愕之下,念力顿时有所波动,楚易再不迟疑,奋力调集真气,纵声大笑道:“是又如何?”双掌轰然上推,重重击在那铜铃顶部。“当!”光波剧荡,声浪惊人,护花铃嗡然回旋,冲天抛舞。楚易凌空抄步,迅疾如流星,将那铜铃一把抓入手中,翻身大笑道:“苏仙子,初次相逢,这就送了我当定情之物吧。”白衣女子双颊红霞飞舞,穷追不舍,怒道:“还给我!”长袖挥舞,一个银白色的拂尘“呼”地朝他打去,银丝暴长,如漫天流星,四面八方兜拢而下。楚易见她嗔怒时神态生动可爱,心痒难搔,忍不住又调笑道:“问春风、相思是何物,海角天涯,千丝万缕,全是癫狂拂尘……苏仙子,想不到你对我的情意也是如此之深。”白衣女子从未见过这般轻薄狂妄之人,又羞又气,咬牙道:“无赖!”拂尘飞舞,银光怒放,刹那间将楚易右脚紧紧勾住,“哧哧”轻响,鲜血激射。楚易“哎呀”大叫,只觉得仿佛有无数虫蛇噬骨咬心,疼不可抑。心下大寒,知道她已然动了真怒,再不脱身,这条腿只怕就此报废了。当下哈哈笑道:“苏仙子,我何德何能,惹你这般垂青,纠缠不放?哎,看来只有慧剑斩情丝了!”嘴上虽胡言乱语,手中却不敢托大,拔出天枢剑,碧光电舞,奋力将那绺拂尘斩断,飘然飞退。“北斗神兵!”白衣女子大吃一惊,普天之下,能将她的不染拂斩断的,也只有道门第一利器了。楚易正想说话,却听见大雄宝殿人声鼎沸,许多和尚纷纷涌了出来,又听南面寺墙外,远远地传来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在他耳畔焦急地传音道:“哥!你怎么还不走?老和尚就快出来啦!快点啦,我在曲江池彩霞亭等你。”楚易心底大喜,是晏小仙来了!但想到自己与白衣女子调笑纠缠的场景落入她的眼中,顿时脸上又是一烫,微觉有些不好意思。当下掂了掂手中沉甸甸的护花铃,朝着白衣女子低声笑道:“山水有相逢,苏仙子,咱们后会有期。”周身光芒晃荡,瞬间消失无形。白衣女子“啊”地一声,凝神四扫,隐隐瞧见一道淡光朝东南飞冲,待要追去,那抹淡光早已溶入皎皎月色,不可察辨了。她凝立狂风之中,脑海中犹自回荡着那无赖的音容笑貌,一时耳根如烧,心乱如麻。气恼恨怒之中,又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让她突然觉得空空落落……“妹子,妹子?”楚易飘然冲落,站在曲江池彩霞亭旁,四处眺望,却没瞧见晏小仙的身影。月明星稀,碧波浩淼,漂浮的残冰轻轻摇荡,闪耀着淡淡的银光。岸边垂柳初绿乍绽,紫蒲横生,掩映着连绵起伏的亭台楼阁,显得幽静而又清丽。“哥,在这里啦!”身后又传来那清脆的声音。“妹……”楚易大喜,转身望去,愕然一惊,叫道:“咦?怎么是你?”月光下,一个十二三岁的黄衣少女叉着腰站在彩霞亭的栏杆上,水汪汪的大眼睛,滴溜溜直转,眉心的云母花钿流光溢彩,衬得那张俏丽的瓜子脸更加莹白胜雪。这童稚未消的美人胚子不是别人,赫然正是当日在长安城外见过的、张宿真人的外甥女苏璎璎。苏璎璎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哼,不是我是谁?难道还是刚才的那位苏仙子哪?我瞧你满脑袋想的都是她,连自己妹妹也记不得啦!”楚易愕然苦笑,今晚发生了太多的怪事,都让他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小丫头将他误认作了自己的哥哥?仔细一想,那少年老沉的苏白石与自己眼下的体形倒也有些相象。他们兄妹两人去慈恩寺作什么?莫非……他心中陡然一震,失声道:“是了,张真人?”这两兄妹夜闯慈恩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救出自己的舅舅。“张真人?”苏璎璎眨了眨大眼,叹道:“到了现在才想起舅舅,哎,那个仙女的魔力真有这么大吗?”笑靥突然如花绽放,抓着他的手,又蹦又跳,格格笑道:“哥,我救出舅舅啦!我救出舅舅啦!”楚易大喜,与李芝仪合体之后,他对灵宝派早有了一份莫名的好感。今夜原本就想顺便去慈恩寺一探虚实,救出张宿、商歌等人,想不到竟被他们抢先一步。当下忙问道:“他在哪儿?现在怎么样了?”苏璎璎眼圈一红,小嘴一瘪,泪珠突然滚滚而下,哭道:“舅舅他……他受了重伤,奇经八脉全都断了,现在还昏迷着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来……”楚易喜悦的心情登时又打了一半折扣,随着她奔入彩霞亭,只见地上躺了个清癯挺拔的老道人,八字白眉,胡子凌乱,紫色道袍上血迹斑斑,气息颇为微弱。楚易把脉探察,果不其然,他的奇经八脉被至少七种以上的魔功合力震断,其他骨肉内伤更是不可计数。若不是他元婴极强,苦苦支撑,被魔门群凶这般围攻之后,早已魂飞魄散了。楚易心下黯然,以他伤势之重,想要挽回性命都颇为困难,若想重续经脉,更是难如登天。苏璎璎抽抽噎噎地道:“恩公说,要想让舅舅恢复如初,就要找到轩辕六宝,用‘金刚道体重炼’,才能重续经脉,起死回生……”楚易一凛,奇道:“恩公?恩公是谁?”苏璎璎抹着眼泪,怒道:“哥,你怎么啦?怎么见了那仙女姐姐之后就突然变得这般奇怪?连恩公也不记得了?若不是恩公相助,我们能救得出舅舅吗?”楚易暗觉不妙,当下含糊其辞,道:“是了,我被那些和尚拍中脑袋,有些晕晕忽忽,好些事突然想不起来了。”“什么?打中了脑袋?在哪里?”苏璎璎大为紧张,连珠箭似的问道:“哥,还疼么?快让我摸摸……”伸手便在他头顶乱揉一气。楚易被她那柔软滑腻的小手摸得头皮发麻,心中却涌起一阵暖意,忖道:“我要是也有这么一个可爱的妹妹就好了。”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道:“璎璎,没事了。你还是快说说恩公的事吧,这种大恩大德,我若忘记了,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了么?”苏璎璎嗯了一声,不疑有他,就开始一五一十地说起来。原来张宿被伏击重伤,栽赃为刺客叛党之后,苏白石兄妹就一直潜伏在长安,苦苦打探囚禁之地,但始终一无所获。到了昨日,突然有一个神秘人找到他们,自称从前受了紫微真人的恩惠,因此要帮助他们救出张宿。他不但提供了苏白石兄妹确切而详细的地牢地图,还一手策划了周密而巧妙的营救计划。于是今夜,乘着康王府夜宴如火如荼,吸引了大量的道佛修真与金吾卫队,他们三人兵分两路,闯入了慈恩寺。按照计划,那位“恩公”调虎离山,引开大悲方丈等至为难缠的高手;苏白石炸开大雄宝殿的地牢,放出所有囚犯;而苏璎璎则乘乱潜入地牢密室,救出张宿。一切皆如所料,出奇之顺利。但苏璎璎带着张宿从天王殿侧的密道逃出慈恩寺后,左等右等,始终不见哥哥出来,于是又返回查看,结果误将楚易认作了易容后的苏白石。听到这里,楚易终于明白了前因后果,心中忽地一沉:“是了!难道那个刺死太子的神秘人,便是她所说的恩公?他若只是调虎离山,有的是法子,为什么偏偏要刺杀太子?倘若他真的受恩于紫微真人,就应当知道张真人与太子命运同系,应当帮忙救出太子才是,为何反而将他杀了?”越想越觉不对,总觉得那“恩公”居心叵测,似乎还怀着更深的恶意。但一时之间却又参悟不透,心中寒意大作。苏璎璎见“哥哥”皱着眉头,沉吟不语,神情和平时迥然两异,大感有趣,伸手去拉他的脸,格格笑道:“好了啦,这里又没别人,还不快把你的面具摘下来?”楚易毫无防备,被她揪着鼻子,猛然一扯,登时“啊”地呼痛不已。苏璎璎吃了一惊,急忙缩回手来,大觉不妙,叫道:“哥,你……你……”就在这时,只听见一个温婉悦耳的声音柔声道:“苏姑娘,他不是你的哥哥,而是我的哥哥。”苏璎璎大喜,转身叫道:“恩公!”楚易心中大震,失声道:“原来是你!”月光中,梅花下,一个典雅端庄的宫服美人翩然而立。秋水明眸,酒窝深深,万种风情之中,又带着一种淡淡的凄婉哀愁。不是李思思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