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筋陡然一紧,红光闪耀。唐梦杳脸色越来越白,蹙眉咬唇,似是强忍着极大的痛楚,不发一声。
楚易心焦如焚,空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本事、满袋神鬼妒羡的法宝,此时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束手无策,徒呼奈何。
过了片刻,冰水越来越冷。
唐梦杳身子不由自主地簌簌轻颤,只觉得寒意彻骨,四面八方地冲击着自己,胸肺闷得直欲迸炸开来;身上的龙筋亦越来越紧,勒得她更加透不过气。
恍惚中,瞧见楚易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自己,满是担忧关切的神色,唐梦杳心底莫名地涌起一阵暖意,惊惶恐惧之意登时消退了大半。
忽然想起十几日前,也是在这华山之颠,也是与他这般咫尺相对,直面生死……脑海中倏地闪过一个奇异的念头:“难道这当真是上天的旨意么?命中注定了我要和楚公子同葬华山?”
心中一颤,又想:“师父常说”世间因果,皆由缘定“。我和楚公子原本素昧平生,为何短短十几日间,竟三番五次共历生死?我和他……我和他之间,究竟又有什么因缘呢?”
心底突突大跳,冰冷的耳根、脸颊……登时烧烫起来。
楚易见她满脸桃红,怔怔地凝视着自己,若有所思,神色说不出的古怪而娇媚,不由微觉诧异,但此时一心想着如何脱困,解救晏小仙二女,无暇多虑。
思忖间,碧波摇荡,寒意一点点地渗入两人肌骨。
唐梦杳呼吸窒闷,忍不住张开口,吐出一串气泡。气泡汩汩乱涌,碰到楚易的脸颊、嘴唇,登时破裂开来。
楚易心底一震,灵光霍闪:“是了!只要我能将空气送入唐仙子体内,便可救她性命!”
当下再不迟疑,蓦地运转天地洪炉,反旋丹田真气,张口喝道:“唐仙子,得罪了。翻江倒海,移星换斗,疾!”
四周碧浪顿时形成滚滚涡流,直冲喉腔。
被那急速逆转的气旋陡然一吸,唐梦杳身不由己朝前冲去,电光石火,双唇恰好撞贴在楚易的嘴上。
还未回过神来,只觉得唇瓣已被一个柔软而又强韧之物强行撬开,一股清新空气随之冲涌而入,胸肺窒闷之感登时烟消云散。
四目相对,眉睫交抵。
唐梦杳惊愕而迷惘地凝视着他,脑海里一片空白,也不知过了多久,象是过了一瞬间,又象是过了数百年,忽地一震,醒过神来:“是了!这是楚公子的舌尖!他……他在亲我!”
耳中轰隆一响,如被惊雷当头击中,刹那间天旋地转,心跳顿止,只觉得一股烈焰从头顶劈入全身,烧得她如火如荼,几欲晕厥。
楚易见她方甫顺畅的气息突然又变得岔乱窒堵,心中大凛,不敢怠慢,舌尖紧紧地抵住她的唇舌,将自己吸入的新鲜空气绵绵不绝地传入她的心肺。
四周大浪冲涌,龙筋绷得笔直,一点一点地勒紧,唐梦杳飘摇跌宕,若不是被楚易唇舌紧紧吸住,早已冲离开来。
但此刻她恍惚不觉,什么也瞧不见,听不着了,耳畔犹如惊雷滚滚,反反复复地响彻着自己的声音:“他在亲我……他在亲我……”
声音一下比一下来得更响,震得她满脸潮红,遍体烧烫,身上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寒意与疼痛竟都察觉不到了。
唐梦杳原是冰清玉洁的处子,从小到大专心修炼,就连手指尖也未曾被异性碰过,何尝经历过情爱之事?
但毕竟正值豆蔻年华,少女怀春,对俊秀少年难免会有些好感。
自从遇见楚易之后,被他看光了玉体不说,还几次三番共患难,同生死……不知不觉中,对这善良俊朗的书生,她的心底里早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
此时被他这般莫名其妙地夺去初吻,猝不及防之下,也不知是惊是怒是羞是喜,心中震撼实是难以言喻。
唐梦杳心绪淆乱,全身虚软无力,象是漂浮在梦里云端,迷迷糊糊地想道:“楚公子分明是个知书达礼的正人君子,怎会变得如此轻薄?莫非又是楚天帝的元神作怪么?又或者,真如那妖女所说,楚公子心底欢喜我,今日将死,所以才这么不顾一切地表白么?”
正自心猿意马,脑海中忽然闪过虞老夫人慈祥而又威严的脸颜,她陡然一惊,心想:“不,不成!我是出家修真,必须清心寡欲,独善其身,才能修成正果,登入仙界,怎能胡思乱想,和世俗男子这般亲昵狎亵?”
当下奋力摇头,想要抗拒,却偏偏一丝力气也没有。惊骇、绝望、害怕、羞愧、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蓦地闭上眼睛,又羞又急,暗想:“师父,非我所愿,徒儿实在是身不由己……”
忽然想起虞老夫人平时所说的“顺天应道,心平如镜”修真八字箴言,心道:“是了!老天让楚公子在此时遇见我,自有它的用意,生也罢,死也罢,他亲我也好,不亲我也好,我又何必庸人自扰?只需听天由命便是……”
一念及此,惶乱紧绷的心情方稍稍松弛了些。于是凝神聚意,极力摒绝杂念。
但两人唇舌相缠,气息互度,每一次呼吸,都给她心湖带来莫名的悸动,想要心如止水,谈何容易?
唇齿被楚易舌尖轻轻地扫过,酥麻如电,唐梦杳不由得簌簌颤栗起来,忍不住又想:“”三千世界,一线因缘“,难道我和他之间真有一段尘缘么?我和他是不是因为这个才一同到的华山呢?能和他一起死在这里,究竟是不是上苍注定?”
芳心突突如鹿撞,忽然觉得一阵酸楚的甜蜜,又想:“《南华真经》上说过”相濡以沫,不如两忘于江湖“,倘若我和楚公子能活着离开这里,我能不能忘了他?他又会不会记得我呢?”
唐梦杳脸颊越来越烧烫,周身忽冷忽热,意乱情迷,想着古怪的心事。
这些念头从前她也曾有过,但一闪即逝,始终不敢多想。
但此时生死一线,唇齿相依,诸多情感纷至沓来,就象这冰冷的大浪一重重冲垮了她的心湖堤坝,将她卷溺其间,浮沉跌宕,再也不能自拔。
楚易一边凝神渡气,一边苦苦想着脱身之计,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少女瞬息万变的心情。
眼见那龙筋越收越紧,已在她雪藕似的臂膀上箍出道道紫痕,楚易心底暗暗焦急,他虽能让唐梦杳不至于窒息,然而龙筋一旦勒入其骨,亦是魂飞魄散,救无可救。
北海血龙筋出自太古妖兽“赤鳞龙蟒”,是天下至为强韧之物。
昔年蚩尤在北海与水妖大军激战了几昼夜,虽以苗刀斩杀了赤鳞龙蟒,但其龙筋却始终无法砍断。蚩尤尚且不能,何况自己?
楚易脑中飞闪过无数念头,却无一能够奏效。
正自彷徨无计,忽然想道:“是了!热胀冷缩,万物皆然。既然这血龙筋遇冷水收缩,遇到热火必定松弛,只要能冲开唐仙子的经脉,再设法用三昧真火烘烤龙筋,便可让她脱身了!”
想明此节,精神大振,当下凝神聚意,将真气滔滔不绝地经由口舌,输入唐梦杳体内。他虽被压于巨灵石下,手足又紧紧黏附石上,不能动弹,但经脉畅通无阻。
唐梦杳只觉咽喉一热,一股强沛无比的暖流汹汹涌入,冲卷全身,麻痹僵冷的感觉登时大为缓解。
过了小半时辰,她右手小指、左手中指齐齐一跳,手太阳小肠经、手厥阴心包经两大火属经脉率先被楚易真气冲开。
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五行相生相激,不消片刻,足阳明胃经、足太阴脾经等土属经脉又被相继冲开。
接着,奇经八脉、十二经络尽皆纷纷畅通。
唐梦杳“嘤咛”一声,又惊又喜,但那龙筋扎粽子般将她捆得严严实实,虽然经脉已解,却依旧难以舒展动弹。刚欲挣脱,却觉得一阵箍痛,反被勒得更紧了。
楚易一凛,忙以念力传音道:“唐仙子,龙筋遇强则强,遇弱则弱,反冲力极为惊人。你切莫挣扎,只管放松身子,我便有法子让它松开。”
话音未落,唐梦杳只听“嗤嗤”轻响,经脉阵阵烧灼,火辣辣地又是刺痛又是舒服。心中忐忑,想要睁眼看个究竟,却又怕撞见楚易的目光,当下暗自施展“内视”之术。
凝神一看,登时大吃一惊,自己雪白的肌肤上竟窜起一重三寸来高的幽蓝火焰,遍体摇曳!
察觉到她娇躯的轻微颤动,楚易微微一笑,传音道:“仙子放心,这三昧离火是我真气透过你经脉而发,由里及表,不会伤你分毫。或许有些痛楚,但还得请你忍上片刻,一旦龙筋受热松弛,你就能安全脱身了。”
一边说,一边继续默念法诀,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运行于她火属经脉之间。
唐梦杳脸上一烫,想到他不顾自己生死,一心一意相救,又是羞涩又是感激,一颗心更是怦怦乱跳。
过了半晌,眼见离火吞吐跳跃,在水中越烧越旺,而那龙筋却始终没有半点松弛的迹象,楚易暗感焦急,心中也不知将赤鳞龙蟒咒骂了多少万遍。
身上巨石越来越沉,渐渐压得他有些透不过气来。再不尽快将龙筋解开,别说救出唐梦杳,只怕他自己也要被碾成肉酱了。
当是时,上方水波震荡,忽然隐隐传来一声驴鸣。
楚易循声凝望,陡然大震。
但见碧浪分涌,一只黑毛驴急冲而下,一边在水里笨拙而快速地划动四蹄,一边瞪着铜铃大眼四处扫看,赫然正是自己的“黑麒麟”!
“啊--吁!”黑驴瞧见他,欢鸣一声,喷出一长串气泡,摇头摆尾地急速游来。
楚易惊喜交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随即明白它必定是循着青蚨香,一路追踪到这里。
但是,以它的懒怠脾性和微末本事,怎能爬上这天下至险的华山?又怎能在这天下至寒的沉鱼渊里游得如此逍遥自在?
正自惊讶不解,又听“仆仆”连声不绝,四周气泡滚滚,仿佛无数条白龙迤俪奔腾,朝两人围聚而来。
楚易定睛望去,心下大凛,险些叫出声来!
白沫鼓舞,周围突然出现了许多龟背怪人,个个头顶如圆盘,手脚长蹼,皮肤上附着着溜滑的透明黏液,闪闪发光。放眼望去,竟有近千之众。
“河童!”
楚易突然想起从前看过的志怪典籍中提到一种水怪,凶暴乖戾,力大无穷,形貌特征与他们浑然一致。
只是这些水妖据说生活在东海扶桑,为何突然出现在这中土华山?到底是敌是友?
思忖间,众河童木无表情,游速快如闪电,刹那间便超过了黑驴,无声无息地游到巨灵石边。
“咻咻咻咻!”
河童齐齐张口,吐出无数白丝,纵横乱舞,如蜘蛛网似的将楚易二人一齐兜住。
还不等楚易回过神来,身下猛然一震,竟被他们连着巨灵石拔地拽起,朝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