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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二十二年腊月,云州云中县城恰是白雪皑皑,仿佛天地都被一场骤然袭来的白雪给完全笼罩了。城中街道上的车马行人都少了许多,纵使有寥寥数人,或紧裹大氅,或厚衣棉袄,无不行色匆匆加紧脚步。
在这恶劣的天气中,一行五六个戴着斗笠的骑兵踏着漫天雪花在街道上飞驰,最后在那座历经十余年岁月的公主府面前停了下来。门前护卫认出了头前那个抬起斗笠的人,立刻二话不说躬身让路。一行人快步入内,等到了仪门时,后头的随从就不约而同全数止步,只有为首的那个中年人步履不停,一直等到了寝堂檐下,他方才摘下斗笠,赫然鬓发已经霜白,双目炯炯有神。
正是云州刺史王翰。
“王使君来了。”张耀早已闻讯迎了出来,接过了王翰手中的斗笠,“贵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王翰微微颔首,又解下身上黑色大氅,拖下脚上的鹿皮长靴径直入内。寝堂中烧着地龙,温暖如春,居中的主位上,一个女子身姿优美地坐在那儿,虽则岁月流逝在她的脸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可那种沉淀其中的光彩却让她越发楚楚动人。
“见过贵主。”
“子羽坐吧。”固安公主抬手示意王翰坐下,这才问道,“契丹战事告一段落了?”
“嗯,不愧是张守畦,此番大获全胜,契丹王屈烈以及可突于双双被生擒活捉,余者俘虏不计其数。据说,张守畦已经令麾下将领押送屈烈和可突于以及不少俘虏回东都洛阳,一则献俘,二则这也是最好的新年礼,想来陛下应该会欣喜若狂。这下子,奚人重归故地应该不成问题。”
固安公主又追问了几句,等了解了此次战役的种种细节之后,她不禁叹道:“君礼镇守陇右,这两年吐蕃几乎寸兵不出,边境止戈,他这个陇右节度却也显不出什么本事,尤其是在张守畦这大捷面前,别说是他,各镇边将未免全都显得黯淡无光了。”
王翰听到固安公主说杜士仪,不禁笑道:“君礼之前来信时,却仿佛很满意陇右无战事,如此正好整兵秣马,使仓廪丰实。而且他说,契丹人时叛时附,变化无常,而且又狡黠如狐,骁勇善战,此等人正需要张守畦那样的名将方才能够对付。不过,他倒是很打听了一番,此前年中时随张守畦左右建下战功的,都有那些将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张守畦指挥有方,除却昔年信安王带兵打的那一仗,如赵含章薛楚玉之辈节度幽州时,对契丹可都是败仗多,胜仗少。”
“君礼为人,最爱人才。不过闻听张守畦也是如此,他拔擢将领之中,不少起自卒伍,比君礼还要不拘一格。其中,之前从信安王建下战功,而后又被陛下派到渝关守捉的李明骏固然因战功而实授将军,领平州刺史,持节平州诸军事,还有一个名叫安禄山的亦是蹿升极快,如今竟已经奏为将军了。”
固安公主身处云州,消息却极其灵通,尤其是来自河北道幽州的讯息,几乎一日一报。如今的云州虽说建刺史署,但实质上,却是她和云州刺史共管,尤其是军中将校以及各级军官,一多半都是她当年招揽的那些骁勇健锐,这也是云州军的底子。王翰对此心知肚明,非但没有遏制,反而利用自己作为刺史的权限,一力提供方便。这么多年来,单单云州与奚人以及突厥的互市,就使得这座原本地处边陲的小城迅速发展壮大,更胜当年何止一筹。
然而,王翰和固安公主也都清楚,这种格局很难一直保持下去。尤其是等到王翰这一任刺史任满,下一任刺史想再要是复置云州的这一批旧人,那恐怕就很难了。尽管郭荃已经是云州长史,可长史到刺史之间这一道鸿沟,王翰还是因为云州从下都督府降格为州后,方才一步跨越过去的,郭荃却没有这个便利了。
于是,东北局势的话题告一段落之后,王翰就不禁忧心忡忡地问道:“东都那儿,仍然有让贵主回去安居的声音吗?”
“自从云州日渐安定,这种声音就很多了。奚人当初那场大败,李鲁苏和东光公主都因为再无立足之地定居东都,我一个当初因为李鲁苏之故而不得不迁居云州的和蕃公主,住在这里的理由就已经几乎不存在了。”固安公主冷静地说出了这样一个事实,继而便淡淡地说道,“你一旦离任,郭荃,王芳烈,包括南霁云、罗盈、侯希逸,都很有可能会被各自调走。这样一来,原本铁板一块的云州,也就不再是外人不能伸手的禁区,而是一块人人都能下口的肥肉了。”
在云州一呆就是将近八年,无论是从感情,还是从利益上来说,王翰都很难想象这样一片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土地落入外人之手的景象。可是,固安公主所言又是难以回避的事实,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方才低声问道:“贵主所言,我也想过。如今可还有其余的办法?”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能够保有云州八年,能够使此地从无到有,欣欣向荣,已经是得天之幸了。”固安公主摇了摇头,见王翰满脸失望,她也露出了倦怠的模样,再无心多言。等到亲自将王翰送到了寝堂门口,目送人离去之后,她就看向了张耀。
“人都来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