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和仆固怀恩父子不一样,没有当年甫一投效就被杜士仪重用,而后屡建大功,跟着杜士仪从朔方转战漠北,整整有十数年情分,但同罗新主阿古滕自从因为父亲阿布思的小心思而投身安北大都护府,这几年来南征北战,立功累累,在官阶不断提高的同时,对于杜士仪这位上司还是很满意的。为人说到做到,公道不偏私,同罗牙帐城的建造甚至还早过仆固牙帐城,战利品和赏赐的分配从来都很大方。
最重要的是眼界,在杜士仪身边,他从来就没觉得自己是外族人所以,哪怕自己的父亲阿布思被送到了骨利于去吹西北风,他也心悦诚服。
所以,当张兴传令全面进攻,听着身后那高昂的号角声,他只觉得浑身气力十足。他甚至等不及那些云梯在城墙上架起,到了城墙底下纵身一跃攀上了一支踏橛箭,等站稳脚跟后又敏捷地攀上了斜里另外一支。在刚刚先后两次齐射数轮之后,整个幽州城墙上已经插了不少这样可供踏足的踏橛箭,除却阿古滕,和他一样等不及云梯架好就开始登城的将士不在少数,全都是对身手有相当自信者。而一支大半都是由降卒组成的兵马也已经从开启的城门处冲杀进城,竟是双管齐下,两不耽误。
而城头的厮杀也已经到了白热化,尽管效忠史思明的人竭力争夺绞盘,可终究禁不住史朝义这个史思明长子倒戈的巨大影响力,他们几次冲锋都被打退了去。也有牙兵痛恨史朝义的背叛,想要从守城兵卒手中夺取弓箭射杀这个叛徒,可乌承恩何等老到,眼看局面已经对自己有利,他就立刻把史朝义给拉了回来,躲在安全的城楼之中俯瞰下头的乱局。史朝义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强忍住对这场乱战的担心,不敢再探头出去瞧看。
当他听到外间传来一声降者不杀的暴喝时,还是忍不住快往外探看了一眼。就这么一眼,他就瞥见一条昂藏大汉一跃登上城楼,竟也不管混战双方谁是哪边的,就这么扯开喉咙大叫了一声。然而,也许他是第一个登上城头的敌人,也许他的嗓门实在是太大,一片混乱的城头竟是因此稍稍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正当有死硬派的叛军想要转过矛头对准外敌,就只见更多的人影随着这昂藏大汉跃上城头。
“奉元帅令,降者免死,余者杀无赦”
大概是看到城头一片混乱,虽是嚷嚷招降,可不知道哪一边才是自己人,夺下登城功的阿古滕灵机一动,立刻高声叫道:“愿降者摘下头盔头巾
随着登上城头的敌军越来越多,这样凌厉的声音在城头四处回荡,投降派自然愿意就此结束自己不光彩的叛军生涯,两面倒的骑墙派立刻转过风向决定变成投降派,这占据绝对多数的两派人迫不及待地把头上的头盔或头巾一把摘下来,这下子,剩下的那些人顿时显得格外引人瞩目。这一招辨明敌我不但对阿古滕所率领的同罗将士有效,对于刚刚一团乱战的城头幽燕兵马也同样有效。甚至有人尴尬地现,刚刚的混乱中自己砍错人了
而乌承恩亦是立刻警醒了过来。他也顾不上史朝义,立刻带着几个亲兵和之前把守城楼门口的心腹会合,暗中下令清除死硬派后,他便高声说道:“敢问安北大都护府哪位将军来了?我是平卢兵马使乌承恩,我愿意率领麾下归降杜元帅”
是归降杜元帅,而不是归降朝廷,这样的分别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听得出来,可阿古滕当然是例外。本就夺下登城功的他心情很好,也没在意那话的老家伙已经年纪一大把了。瞧见有一个还戴着头盔的叛军奋力朝自己杀了过来,他嘿然一笑,不闪不避提刀迎了上去,闪过那当头一刀之后,他便用一招极其阴险的下撩刀将其劈倒。见那个脸上犹自流露出不甘的叛军仰天倒地,他方才提着这刚刚见血的刀看向了话的方向。
“乌将军有这样的大义之心,我一定会如实禀报给元帅。至于本人在安北大都护府中不过区区一介无名之将,不值一提。”
阿古滕的风格和仆固怀恩父子的悍勇完全不同,他继承了父亲的某些耍心眼的特质,打仗的时候从来都是身穿和麾下寻常将校一模一样的盔甲,如今登城的时候也是一样。他虽说想立功,可却不愿意成为众矢之的,因而哪怕乌承恩表明身份后,探问他的来历,他仍是讳莫如深。随着登城的将士越来越多,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控制了绞盘,这才令人用信筒向张兴传递讯息。
问不出对方是谁,乌承恩虽有些无奈,但也没有太在意。眼看大势已去,死硬派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少,乌承珧又亲自指挥人手清剿,就连起头奉史思明之命前来传令的曹能,也在权衡局势之后做出了明智的选择。然而,他和乌家兄弟又没什么交情,和招讨元帅杜士仪就更不熟了。可他自有办法,他直接找到史朝义,小心翼翼地说道:“长公子,我先头确实得罪了,但我只是受命于大帅,如今时势大变,愿意追随长公子,归降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