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早道:“那么所谓徐宣已攻至外城之下,也都是你随口胡说了?”</p>
张五战战兢兢又看了淳于意一眼,道:“这却不假……”</p>
池早闭着嘴,恨恨吹几下气,两排牙齿发出“呲呲”的声响。</p>
他鄙夷地斜视张五,道:“你如此年轻机灵,跟着我,早晚官封将军,日进斗金。区区骑兵都尉,十斤黄金,你便连你家少主人也背叛了?”</p>
淳于意喝道:“张五,休听他胡言相诱。”</p>
张五苦着脸:“丞相从来没有跟小人……说过有这种好事啊!”</p>
池早语塞。他看重的,都是重臣名士,张五这等小人物,岂会跟他多言半句?</p>
张五又道:“小人背叛少主虽然不对,可是主人已经回来,小人自然要先听老主人的话。”</p>
池早大吃一惊:“什么,张绣也回到许昌了?”</p>
淳于意得意道:“正是,不光张绣将军的大军已经悄悄进城,连虎豹骑也已赶至许都城外,等待追捕你们这伙叛贼中的漏网之鱼。”言罢,向左右喝道:“尔等附逆之辈,速速扔下兵器,打开宫门,尚可饶你们一命。否则大军杀将进来,一个个都得诛灭九族。”</p>
淳于意乃守卫内宫的首领大将,平日积威甚多,如此厉声斥责之下,顿时见效。</p>
“当啷”、“当啷”声不断,大部分军士眼见大势已去,都丢下了手中的兵器,伏地请罪。</p>
最前面的三名卫士却依然紧握刀剑,脸上蠢蠢欲动,慢慢开始移动步伐,似乎想要上前夺回主公。</p>
淳于意暗吃一惊,想不到这么一吓,反而把敌人给逼急了。仔细看去,更是叫苦。</p>
这三名卫士面容年轻陌生,并非宫中原有之卒,也还罢了,关键是人人目光炯炯,气势凝重,显然身怀极高明的武技。淳于意乃名门子弟,虽然出师过早,没学到本门中的精深功夫,但眼光却一点不差。</p>
他咬紧牙关,故作镇定,挟持着池早,一步一步,慢慢退向金台之上。</p>
池早冷冷道:“你未经宣诏,私上帝台,就不怕有灭门之罪么?”</p>
淳于意脚步一顿,忽然却又加快,口中说道:“我为国抓获反贼,因势相迫,不得不如此,何罪之有?”</p>
池早的脚步跟不上他倒退之势,身子向后便倒。被淳于意揪着衣领,径直拖上最高层,退到皇帝宝座之旁。</p>
那三名死硬卫士也跟了上来,行到高台中部,见淳于意面露凶光,手中断剑的剑刃已将割到主人脖子,不敢再进。</p>
淳于意狂笑一声:“你们上来啊!本人何幸,能得与池丞相同死,真是不枉此生。”抬眼望见那张五正站在殿中,看着四周跪地的投降士卒发呆,怒喝道:“还不快去打开外城的宫门。”</p>
张五醒悟,道:“是。”转身便走。</p>
池早闭目而叹:“你再不出手,我可真死翘翘啦!”</p>
淳于意哼了一声:“他们一出手,你一定先死翘……”话没说完,右手电闪而出,一剑斩向身后布帷。</p>
他的断剑乃经过精心设计而制,原身是七尺长的斩马长剑,背厚刃薄,截断之后仍余近三尺,足够使用。</p>
剑身没入布幕将近两尺,滑然而过,将那布帷划出近半丈长的一个大口子来。</p>
忽然剑势一停,似被一股大力控住,再也动弹不得。</p>
淳于意大吃一惊,连运三下内力,却如蚍蜉撼树,泥牛入海,并无丝毫用处。</p>
“哧啦”一声爆响,碎衣空中四散,池早挣裂外袍,身体一扭一弯,已脱身而出,疾步窜下高台,叫道:“快去把那张五抓回来。”</p>
高台中正虎视眈眈的三名卫士听到,一人倒跃而出,身法极快。另二人一拥而上,手中长剑,一齐架在淳于意肩上。</p>
淳于意浑没注意脖上利刃,他瞪着身后那中裂的布幔,眼珠几乎要鼓出眶外,难以置信道:“飞帅,是你?”</p>
我坐在幕后的大床上,摇一摇头,右手两指一松,离开断剑,道:“我本来不想出手,是你太狠,居然要一举把我杀死。”说完问池早:“你怎知我到了?”</p>
池早哼了一声:“那黄瓜如此愚蠢,若知我挟持阿窦,岂会放过我?嘿,只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敢做掉白风。”</p>
“当啷啷……”那三尺断剑的剑体掉落台上,淳于意手上,只剩下一个剑柄。</p>
我摇头:“我没有。唉,说来话长,以后再说吧。”</p>
池早撇撇嘴:“我也没兴趣知道。”</p>
淳于意面色灰白,胳膊一软,垂手丢下剑柄,道:“我不知道是飞帅,我原以为是那人在里面。”忽然垂下头,身子摇一摇,惨声道:“若知飞帅能够回来,小将一定不会叛变。”</p>
我奇道:“哦,这却是为何?”</p>
淳于意长叹一声,道:“若有飞帅,此次大事必成,小将又非不知趋利避害,自然会竭力为新朝服务。”</p>
我大不以为然,脸色中便显露出来,心想:“这心性是天生的,难道因为多个我,你就不出卖大家了?才怪了。”</p>
淳于意苦笑:“如今城里城外,领军的大将,都是飞帅昔日的旧部,若知飞帅在此,打死他们也不敢与飞帅为敌。唉,我知道,飞帅不会相信的,现在说什么都晚了!”</p>
池早目射冷光,恶狠狠哼了一声。</p>
我慢慢从布帐里走出来,走下高台。顺便看一眼那两名卫士,相貌酷似,应该是亲兄弟。暗想:“这二人手法、身法如此迅速干脆,武功之强,应该不在过千山之下。池早这一年不知在哪里安身,居然能训练出这么棒的人才。”</p>
拍拍池早肩膀,道:“一年不见,你可好么?”</p>
池早伸手推开我手,退开一步,掸掸肩上,冷冷道:“托你的福,池某还没死。”</p>
我愣住,一时居然无法把话续完。</p>
池早斜着眼瞥我,充满怀疑之色。</p>
我不明白,他怎么会用这样的眼神看我。</p>
以前我们也经常互相乱开玩笑,而且有太多的时候是因为对对方极其不满,所以话中的火yao味可想而知。</p>
但从没有一次,像今天这么让我感到如此尴尬,心生寒潮。</p>
池早刚才这句话没有半分火yao味道,但却冷至骨髓。</p>
这时,刚才飞身而出的那名卫士跃了进来,左手提着一个人头,右手中的长刀已带了血迹。</p>
“阿风,怎么样?” 池早不再理我,急忙问道。</p>
那卫士举起手中的人头,同时向宫外张望一下。</p>
“嗯,我知道了。哼,淳于意,我‘腾蛟计划’如此周密,却坏在你和张五两个狗贼手上!”</p>
淳于意哈哈大笑:“池主谋,池丞相,你的手下都已经完蛋了!快快投降吧,曹丞相一定会给你个全尸的。”</p>
池早勃然大怒:“你他妈以为真能阻止我的计划么?你太高估你自己了。你丫的只需要记住:第一,你一定会死在我前面;第二,你一定没有全尸。”别转过头,手轻轻一挥。</p>
那两名卫士毫不迟疑,双剑交叉一割,立将淳于意毙于当场。</p>
人头飞跌,躯体上颈血激迸,直溅上龙床和布幔。</p>
我心中一凛。</p>
还是第一次见到池早如此狰狞的杀人表情。</p>
一年不见,池早也变了。</p>
变得很厉害!</p>
那两名卫士飞身而退,血透银甲的无头尸体倚靠在那破裂的后帷上,慢慢倒栽下去,正正砸在池早刚才坐的那张大床之上,再次溅起团团浓浓的血块。</p>
宫外的喊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近,惨叫声此起彼伏,显是敌人的攻击势头一波强似一波。</p>
法正一头闯了进来,叫道:“主公,外城已破,徐宣的龙骧营马上就要攻进来了。快走。”抬头忽然见到我,不由一愣:“飞帅?”</p>
我向他点点头,道:“孝直别来无恙。”</p>
法正顾不得问我如何出现,急向池早道:“主公,内宫城壁虽厚,也抵挡不了多久,我们得尽快去请陛下,立刻离开许都。”</p>
池早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似乎在考虑这家伙是否可靠。然后他才点点头:“不错,我也如此想。”</p>
“走?”我道,“外面被人重重包围,你怎么走?”</p>
池早冷冷地看看我,忽然咧咧嘴,装出一个微笑面孔:“嘿嘿,不是有你这名震天下的大将军在么?”</p>
这句话让我感到了一丝暖意,仿佛又回到过去的岁月。</p>
我微笑一下:“对不起,我顾不了你。刚才我只不过想看看你幕后的那人,却不是想要救你。”</p>
唉,布帷之后藏的那厮真是狡诈,见机不对立马就溜号了,也不知是不是司马懿。</p>
法正脸色一沉,去看池早。</p>
池早大笑两声,似乎颇感开心。但忽然间笑声已经停住。</p>
他神色犹豫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样吧,我这三名卫士都是黑山军中和袁氏门内万里挑一的高手,曾多次救我性命,这次我专门从邺城带了来。现在我想请你帮我个忙,带他们回樊城,日后便在你身边,听你吩咐,如何?”也不等我回话,扭头扫视三人:“你们还不去拜见飞帅?”</p>
高台上那二人互相看看,就地跪倒,纳头便拜,齐道:“我等愿追随飞帅,万死不辞。”</p>
池早道:“不错。他现在救你们一命,日后你们的命,就是他的,自然要忠心不二,万死不辞。”冷冷扫一眼身后之人:“阿风,你呢?还不去拜新主人?”</p>
阿风默然闪身出来,向我拜倒。</p>
我忙扶起他来,问池早:“你怎么走?”</p>
池早看我一眼,冷笑道:“我用不着你管。在伊川,你也没有管得了我。”</p>
我胸中一痛,这句话够扎实锐利,一直捅到我心窝子里。</p>
池早轻轻叹口气,道:“你只要这次别跟我抢夺陛下,便什么都不欠我了。”</p>
我脸色一白,忽然间明白了:“原来他也是坐时空机来的,原来他是想要把献帝偷运出去,他……他一直这么疑虑重重,只是担心我与他争抢那小皇帝!”</p>
池早定定看我。</p>
我吸了口长气,道:“好,好,就是如此。” 连我自己都察觉到,说话声音有点颤动。</p>
小皇帝,就为了那么个永远不可能属于我们的小皇帝?</p>
池早面现喜色,伸出手掌。</p>
我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是要与我击掌为约,苦笑一下,到现在,他仍然不肯信我?不,应该说,他仍然肯信我立的誓!</p>
伸出手去,在他掌上三击。</p>
池早别过头,道:“今日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条命。日后万一战场相逢,你不用手下留情。不过我一定会先饶你一次!”</p>
我涩涩道:“那也不用。”</p>
池早道:“那我不管,我既如此说,便会如此做。还有,如今城中大乱,我要照料陛下回返黎阳,无暇他顾。你若仗义,得机会去看看王越,他若还活着,可能被关押在尚书台。”</p>
我点头:“王越是我的朋友。”</p>
池早冷笑一声,道:“那么一言为定,你我就此别过。孝直,我先到顺义宫去请陛下。你赶快去却非殿,吩咐杨彪父子、赵温、华歆他们,都到御花园去。”</p>
法正应了一声,看我一眼,去了。</p>
原来池早是要带这些人走,算一算确实太多,他的时空机要跟我这架一样的话,最多也就能载五、六个人,要再带上这三名卫士,地方真是不够。</p>
看来,刚才法正差点就被他给弃了。</p>
暗叹一声可惜,后心里却没来由的又一阵凉。</p>
瞅着池早那张熟悉的脸,突然感到十二分的陌生可怕。</p>
这个人,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p>
那三名卫士忽然又一次跪下,向池早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那叫阿风的少年抬起头,脸上已有戚容。</p>
池早冷冷道:“阿风,我给你取名龙风雨,是希望你助我把这天下搅得风云变色,腥风血雨,你可别给我热泪盈眶,泪如雨下。本来我要回河北,应该带着你去。但你这人太重情义,随我实不合适,不如去跟飞帅。田烈、高杉,你们兄弟也都给我记住,从此以后,我和你们恩断义绝,前情一笔勾销。下次若在战场再度相见,切勿容让。不然,你们就算是战死了,也是不忠之徒。”</p>
阿风忍住泪,和田烈兄弟三人一起磕头受教。</p>
池早再不多言,转身便去。</p>
连看都没再多看我一眼。</p>
※※※</p>
我们一路杀出后宫时,内城已全被攻破。</p>
秦汉之际,皇宫均有内外两城,尤其是内城,其坚固之程度,比之长安、洛阳这样的大都市的外城也不遑多让。千余精锐禁军守卫之下,任你十万大军,也可坚守数月,以等待勤王之师。</p>
许昌有些例外,因为曹操根本就不肯让皇宫有那么坚固,那是给自己找别扭。虽然如此,但内城坚持的时间也未免太短了。想必是内城卫士中也有许多不愿当反叛的,外面一鼓动宣传,里面再瞧瞧已群龙无首,自然会有人去开门迎降。</p>
哄闹中,已有不少禁卫军向我们冲杀过来。</p>
计算一下时间,我对三个新伙伴说道:“池兄虽然先走一步,但现在可能还没有到达安全地方,我们先替他挡一会儿,如何?”</p>
几个原本都有点垂头丧气的家伙顿时精神一振,道:“小人等都听主人的。”</p>
我点点头,带领他们退到一个小小月门前,看看,再后面就是御花园的大门了,便停下来,道:“就以这个小门为援,挡上三……炷香时间,不过多伤人,少杀人。”</p>
说完我就后悔了,靠,三炷香,至少半个小时呢!这也太长了。我跟池早有这么深的交情么?</p>
本来是想说三分钟的,临时又想转回当代时间,没别过来。</p>
低头再一想,如果抵挡三炷香能让池早安全撤离,难道我会不愿意么?</p>
再怎么说,我也是拿他当朋友的。</p>
应该是愿意。</p>
——既然愿意,还废什么话?</p>
心里这么想着的时候,阿风已当先向敌人冲了过去。一出手,立刻就是惨叫连连,几名敌人倒在地上。</p>
他的刀法真是精确狠辣,每一刀下去,对面之敌或断臂,或缺足,必然丧失战斗能力。最让人受不了的是他特喜欢拿刀背敲击对方的迎面小腿骨,他下盘功底扎实,步法移动又是极快,那些禁军根本避无可避,都是一击必碎,至少也是骨裂。</p>
心下暗想:“这家伙原来难道是跟何进、张飞一个门户里出来的,敲猪蹄的干活?”</p>
不知是谁发一声喊,这伙禁卫军“哗”的一声,全都向两边逃散而去。</p>
田烈和高杉俩兄弟对视一眼,点一点头,然后一人一个方向,倏然冲将过去。</p>
这俩更狠,快剑刺过去,连惨叫声都很少听到。剑光闪耀处,抬头死,见面亡。</p>
这三大煞星手下,不一刻就将对面这批敌人全部解决。</p>
我一看,别打了,这么不到三分钟,三十多人就已经大半命丧黄泉,再杀下去,我自己要先经受不住刺激了。</p>
池早这都怎么训练他们的?</p>
“嗯,三位兄弟,我忽然想起件事,比较危险,你们可愿随我前去?”</p>
哗啦一下,三人都撤回来,阿风还瞪了田烈兄弟一眼,似乎怪他们不听主人指挥,乱抢生意杀人。</p>
我看他们一眼,对他们的性情已有了些数:“现在池兄应该已经走脱,我要去救王越,你们听说过他么?”</p>
田烈点点头:“是,小人知道,王剑师是飞帅和池公的好朋友。”</p>
耍剑的要不知道王越,肯定是江湖卖艺术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