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端正脸色，想了一想，道：“唔，能得田老看重，阿飞不胜荣幸。只是阿飞目前，兵微将寡，势力弱小，恐怕会误了田老大才。”</p>
田丰道：“昔袁本初僻起勃海，蹙居延津，士无斗粮，仰人资给，其时势力，犹弱于君。然并韩馥，灭公孙，八年之间，已能掌控冀、青、幽、并四州，拥兵数十万，成为天下最强者。飞帅自度，难道尚不及本初么？”</p>
呸，袁绍算什么东西，怎么能跟我比？</p>
暗暗啜骂一句，却心生喜意：“这老头已然改了口，那就是对袁绍真失望了。袁绍老哥，对不住了。哈哈，本来嘛，你一直就没本事用他，他什么好主意你都听不进去。而且要没我，田丰早被你给杀了。”</p>
古人择主之后，往往得改口敬称，比如什么明公主公什么的，最次的，也得叫什么袁公曹公什么的，叫人的字，那已经是接近一般性的客气话了。</p>
徐庶道：“田公，我主并非此意。我主雄才大略，冀望扫除群雄，还我大汉荡荡山河，朗朗岁月，岂敢自甘人后？只是希望田公三思之后……”</p>
田丰伸手制止住他，道：“不必多言。君贵审才，臣尚量主，存亡荣辱，皆由此来。我田丰绝非朝秦暮楚之徒，在那邺城大狱之中，我已为袁公死过一次，并不相欠于他。此身既由飞帅重生，自当为飞帅效死。”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面现歉意：“元直，我就这个脾气，你勿在意。”</p>
徐庶笑道：“元直岂敢？主公，”正色向我道，“田公，海内智士，天姿瑰杰，权略多奇，算无遗策，臣请以为军师。”</p>
在田丰入睡之后，徐庶已经和我略加商量如何安置他了。本来以田老他的声望智谋，担任军师也足够分量，但当徐庶提出让贤之议时，我却不肯同意。</p>
毕竟，徐庶随我日多，而且总理军务得心应手，施谋展智才华出众，要他让位，首先就不合人尽其才之道。</p>
所以现在他突然再度提出，意外是没有，不过要我立刻欣然赞同，我可也做不到。</p>
田丰看他一眼，严肃的脸上现出一丝笑意，道：“田丰虽有得奉明主当仁不让之想，但元直之才，我也十分钦服。所以请元直不必顾虑田某会不安于位。”接着又看我一眼，道：“主公若能于元直之下，封我为副军师，田某已感足矣！”</p>
我哈哈大笑，田丰如此直截了当，倒也意外可喜，是我辈中人。</p>
“田老说话，我阿飞爱听。嗯，我请田老任职我镇军大将军府第一副军师之职。”</p>
田丰大喜：“多谢主公。”磕了三个头，侧身坐好，正式就位。</p>
我对徐庶道：“元直啊，你就别让了。你看田老，哪儿是谦虚的人啊？再说了，这以后招贤纳士，高才之士越来越多，你见一个让一个，能让得过来么？别废话了，赶快归位。”</p>
徐庶点了点头，也坐好了，心想：“主公新鲜花样真多，居然封田老个‘第一副军师’，没听说过。”</p>
我道：“刚才两位看的图，我好眼熟啊！”</p>
徐庶道：“哦，就是当日襄阳三路北伐的那幅，主公看过的。”</p>
我道：“蒯良先生筹划的‘七阳计划’，对不对？”</p>
徐庶道：“正是。一时闲来无事，和田老谈起，就取出来了。”</p>
田丰道：“元直，第一，以后不要叫田老，叫我元皓即可；第二，我也不是闲来无事，而是听说此事，很感兴趣。”</p>
徐庶笑道：“是，是，元皓兄。”</p>
我也一道改口：“元皓兄看过这份计划，感觉如何？”</p>
田丰道：“臣以为，计划虽好，尚有未足。不过，现在臣不想和主公、军师谈论这份计划，而想商议目前的作战形势，主公以为如何？”</p>
我点头：“好，我也很想听听元皓兄的看法。元直，你先把目前敌我双方的情况跟元皓兄说说。”</p>
徐庶道：“是。”命人取过作战的地图，详细讲解当前襄阳、江陵、长沙三方军队的态势。</p>
田丰满意地一笑，从谏如流，果然畅快。凝目细看那份地图，暗暗琢磨。</p>
快到中午的时候，阿昌进帐禀报：“蒯越将军遣人来请主公过去议事。”</p>
帐中的三人都笑了。</p>
我道：“那就按我们商量的，我先过去跟蒯越瞎扯几壶，见机行事。元直和元皓兄在军中主持。”</p>
徐庶道：“嗯，偏劳主公了。”</p>
我笑道：“有什么办法？谁让我碰到蒯越那种死人？”披挂整齐，出帐上马，带上阿昌等百名卫士，赶往蒯越大营。</p>
蒯越驻军在玉阳镇，是北上的要道。</p>
到得襄阳军的营门外，蒯越已得到消息，亲自率领众将出营相迎，大都熟识，唯一没想到的是蒯良的公子蒯奇居然也到了军中。</p>
一见到他，我心中暗暗感慨：“蒯良果然坐不住了。唉，有好军师就是不一样啊！要不是田丰徐庶仔细为我分析，我可不知道现在如何应付这孩子。”</p>
蒯越这个人的长相是很对得起观众的，很气派，而且言谈十分风趣，不是缺盐少酱的那种大白菜，但我一直不喜欢他忒自私自利的性子，遇点儿什么事根本没有数百年世家大族的格调，小气得很，这些天每次见到他，我常常只是哼哈敷衍，懒得跟他多说。</p>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更喜欢蒯良，那人虽然病怏怏的，但说话做事却不愧一门之长的堂堂气度。</p>
所以这次来，我还没进门，就打定只喝茶，只喝酒，只倾听，只放屁，就是不说话。</p>
果然，蒯越一通瞎摆活，除了损人，就是利己，我就没听到一件对我有好处的。</p>
开始我还接受他，包括从事中郎将韩嵩、当阳县长习焕、忠信军信字营主将蒯义、司马魏延、杨虑等一干文武的敬酒，到后来听得气闷，我干脆抱着酒鼎，低着头慢慢啜饮，连屁都懒得放一个了。</p>
蒯越恼火地回头去看侄儿蒯奇。</p>
蒯奇笑了一笑，道：“飞兄。”</p>
我抬起眼，道：“奇兄弟何事？”</p>
蒯越惊讶地看我和蒯奇一眼，显是想不到我们居然兄弟相称。</p>
蒯奇相貌酷似乃父，性子也和他爹差不多，慢慢道：“家父听说，曹操十分痛恨飞兄，近来派出无数杀手，要来我荆州，欲不利于兄长。家父说，飞兄武功盖世，自无所惧，然君子坦荡，最须防备无行小人暗算。所以家父特命小侄带来两位襄阳的武学高手，送给飞兄，以为平日护卫之便。”</p>
“哦？”我把举在嘴边的酒鼎放下，笑道：“子柔先生如此厚爱，阿飞何德何能？”</p>
蒯奇回头道：“过兄，请进来。”</p>
帐外走进一个人，三十余岁年纪，膀大腰粗，神色庄重，背插一柄厚剑，到了我近前，施礼道：“小人过千山，见过飞帅。”</p>
过千山？</p>
蒯奇笑道：“过兄的剑法拳法，都是很出众的。”</p>
我忽然想起来，当日听刘磐他们都说过，这过千山是汉沔四剑中的“碎石剑”，与蒯奇齐名，因比武败在蒯奇剑下，才加入了蒯氏，充任门客。黄忠后来也曾与他交过手。</p>
我看出这过千山内力甚深，果然是个高手，心中大为高兴，斟上一杯酒，递了给他。</p>
过千山看我一眼，接过去一口喝干了，然后迈步过去，站在我身后。</p>
我心想：“蒯良做事，就是如此干脆利落。”过千山投入蒯家，最多不过这大半年时间吧？你看训练得多好啊！</p>
蒯奇道：“我兄一定奇怪，家父送给兄长两位高手，如何只见到一位？”</p>
我笑，表示同意，但心里没觉得怎么奇怪。</p>
在家时我和徐庶、田丰都商量妥了，虽然蒯良的思路我还真有些吃不准。但他现在无论要做什么事，我都不会感到意外。</p>
帐里其他的人都奇怪，看看帐门口，外面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p>
蒯奇道：“家父送给兄长另外一个高手，便是小弟自己。”他笑了一笑，让人以为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其实他眼睛里一点“不好的意思”都没有，也不理会其他人的诧异目光，只是从从容容地看着我。</p>
有意思！</p>
我道：“过兄我受了，奇兄弟……”</p>
蒯奇道：“小弟人称‘琉璃剑’，又有个外号‘光华公子剑’，亦是‘汉沔四剑’之一，武功么，比过千山兄是略差了一点，却也差得不远。另外，小弟对野战之法素有小研，统领数千精兵，还是勉强可以的。”</p>
我道：“啊，兄弟你武艺兵法，我早有所闻。我不是这意思……”</p>
蒯奇道：“小弟和过兄今日三个时辰赶了四百余里，快马都累死了三匹，从宜城赶到这里，就是为了把家父的心意带给兄长。现在三叔重伤，忠信军忠字营缺乏大将指挥，兄长骑战之技冠绝天下，家父命小弟率半数忠字营将士，跟随兄长左右，以便学习观摩。”</p>
我微微动容，半数忠字营将士？那最少也有一两千人马了。蒯良居然能下这么大本钱？</p>
暗暗佩服两位军师，不出他们所料，这个谱摆得很有成果。</p>
“兄弟你言重了，周瑜狡诈，阿飞自当与蒯将军齐心协力，共护美好家园。”说着话，瞥了蒯越一眼。学着你哥点，别忘了，我是来帮你保家卫国的。</p>
蒯奇大喜道：“来，二叔，诸位，我们敬飞帅一杯。”韩嵩、习焕、蒯义、魏延、杨虑等一齐举杯。</p>
蒯越面色阴暗，默默端起手中酒杯，一饮而尽。</p>
等再回到我自己的大营，已经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p>
依然亮如白昼的天色，使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出来相迎的徐庶脸色铁青得可怕。</p>
我不知道这个下午发生了什么大事，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徐庶这么吓人的神情。</p>
身后跟着蒯奇、过千山、杨虑和三千忠信军，繁杂的事情不少，但在田丰的指挥下，军中司马张南和宋定等将领立刻分别靠拢上去，把襄阳的兵将和我隔开，殷勤招呼蒯奇等人。</p>
徐庶自己，拉着我就进了大帐。</p>
帐中没有一个人。</p>
还没等我坐定，徐庶就取出三份情报，放在我面前的案上。</p>
我看那几张函上面密密麻麻，内容都不少，便道：“元直，你就跟我说吧。”</p>
徐庶道：“第一件是，赵楷先生已然南下，现正在赶来张家湾。”</p>
我道：“好事好事，赵大哥来了，正好大家见见。”</p>
徐庶道：“第二件是，南阳张郃、高览的军队，昨日趁杜营主南撤之际，突然袭击了新野，险些得手。”</p>
我吃了一惊：“什么，张郃、高览？结果如何？”</p>
徐庶道：“幸好赵玉公子及时击杀高览，挡住张郃，曹军见事不谐，撤军而去。”</p>
我挺身而起，叫道：“玉儿，你说我的玉儿在新野？”</p>
徐庶道：“是，赵玉公子随赵先生一起到的新野。”</p>
我道：“现在他在哪里？”</p>
徐庶道：“他随杜营主一起南下，现在应该已经离樊城（今湖北襄樊市樊城区）不远了。”</p>
我长出一口气，欢喜不已，笑道：“很好，很好，太好啦……”看看徐庶脸色，声音低下来：“还有一件什么事？”</p>
徐庶道：“最后这封，主公还是自己看罢。”拣出那份密函，推到我眼前。</p>
我拿起细看，却是油口的联络站发出来的。只看了两行，额上已冒出满头大汗，不去看那中间叙述，直接看到最后一行，忍不住双手剧抖，猛然抬起头来，失声道：“什么，陆子云、杨龄双双阵亡？”</p>
徐庶咬着牙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是的，主公。”</p>
我把密函往几上一扔，道：“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这到底怎么回事？”</p>
这时，田丰匆匆从帐外进来，说道：“都暂时安排好了。”</p>
徐庶点点头，道：“元皓兄你且坐，一起商议。主公，这不是玩笑。我水军三日前与朱治军在江陵水城决战，杨龄急于破敌，被朱治诱入埋伏，游弋营被敌优势舰船围攻，全军覆没，首领杨龄被周泰一箭射中胸膛，当场身亡；陆都尉率军前去救援，吕范、朱然两军截杀，敌人预先以大量嵩草充塞决战之处的水下三尺，使我军楼船无法正常行驶，陆都尉见机不对，下令撤退。他亲自断后，座舰被敌凿沉，舰上全体将士坚贞顽抗，至死不降，均与主舰同沉，陆都尉……陆都尉亦在其中。”</p>
我心情激动无比，嘴角颤动，话不成声：“不可能，绝不可能……陆子云、杨龄，他们……他们……怎么会？”</p>
徐庶叹道：“唉，敌军计周策狠，我军虽然船坚器利，却完全无法发挥。”</p>
田丰道：“主公，军师，请冷静。油口情况虽危，我们也要先解决了周瑜再说。”</p>
我烦躁地看他一眼，站起身来，默运九阳神功，内息潜行，上顶泥丸，下压丹田，把混乱的思虑过滤清理一遍，发送出体外，才感觉清凉一些。</p>
徐庶道：“我和主公都是当局者迷，现在这种情况，倒要请元皓兄来拿主意了。”</p>
我点点头，勉力使自己的声音平缓下来：“元直说得对，元皓兄，你想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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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丰在我们俩身上看过几眼，然后低下头，看向地图，道：“江陵一战，我军元气大损，若朱治趁机挥舟南渡，攻取油口，直扑长沙……”</p>
我和徐庶互相看一眼，都见到对方目光中闪出的惊惧之色。</p>
若如此，我等死矣！</p>
我道：“长沙的精兵，大都用在组建油口水师上，剩下的一部分，也被我带来当阳，桓阶去桂阳，把他家最后的一千子弟兵也带走了。现在长沙别人不知道，我们自己心里清楚，那等于是空城一座，比纸糊的还不如，没有了油口水军的压制保护，朱治只要轻轻伸个小手指，就能把它给捅穿了。”</p>
田丰皱皱眉，道：“那么此为江东军之上策。不过请主公、军师仔细想想，朱治此人，能行此策么？”</p>
我道：“这么简单的形势，是个人也能看到的。朱治以现存的力量，能击破我们那么威力强大的水军，其人能力，也许我们以前都严重低估了。”</p>
田丰问徐庶：“军师也是这么认为么？”</p>
徐庶低头不语。</p>
田丰道：“以江陵此胜为依托，立即派遣得胜之师，分水陆两路增援周瑜，趁势与我联军决战。此为江东军的中策。”</p>
我道：“这封密报一旦传开，我们在这里的士兵军官都会惊慌不安，急于返回长沙自守。荆沙联军之势自不复存在，蒯越没了我们的支持，半个月他都支持不了。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短期内虽然略好，但在曹操、孙权两方夹击之下，襄阳将陷入无望的死境，我们被压缩在长江以南无法动弹，长期看也是必然完蛋的局面。”</p>
田丰惊异地看我一眼，似乎料不到我眼光还蛮远大的，叹了口气道：“以江陵水军东击江夏，期望打通江东与江陵的通道，使江东大军能顺利西进。此为下策。”</p>
我眼睛亮了一下，却又黯淡下去：“这个方针能充分发挥江东水军的优势，而且现在没有了我们水军骚扰的后顾之忧，朱治、吕范极有可能会作为选择之一。然而，有周瑜在，他一定不会同意。”</p>
田丰道：“果如主公之料，那臣有个建议。”</p>
我急道：“元皓兄有何高见？”</p>
田丰道：“弃辎重，背友军，趁夜便撤，兼程返回长沙。”</p>
我啊一声：“连夜逃跑？”</p>
田丰肯定道：“今晚就走，否则不及。”</p>
我道：“元直，你之见呢？”</p>
徐庶痛苦思索许久，慢慢抬起头，道：“朱治、吕范向与周瑜不和，此点若能利用，未始不能让他们选择下策。”</p>
帐外忽然有人用力大鼓其掌，笑道：“元直果然厉害，此计深得‘用间’之精髓也！”</p>
徐庶一愣，忽然面显狂喜之色，大叫一声，跳起来便扑出帐去。</p>
我急忙站起，心想：“谁这么厉害，居然能让张南乖乖放他到我主帐之外？”</p>
阿昌、刘二等人刚随我回来，正在陪蒯奇他们吃饭，营中秩序，特别是我这主将大帐，都由左司马张南安排。目前处于鏖战之际，军中戒备森严，来人就算武艺再强，轻功再高，也绝不可能是偷偷潜入进来的。但我对自己居然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而暗暗惊讶：“虽然我全神贯注，心无旁骛，但这人的轻功，也真是不错。”</p>
不一刻，徐庶转身进来，一个人几乎是被他强拉硬拽而入。</p>
那人很不满地说道：“你慢点，我又不会跑了。”</p>
我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用力揉揉眼睛，猪目狗鼻，夭眉鼠须。</p>
“怎么是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