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长安城,除了香室街那种烟花之地金吾不禁,一些身份特殊的贵人不受限制外,全城都要执行宵禁。
若是谁不遵守宵禁规定,被巡逻的金吾卫抓到,至少也要杖二十,打个半死。
但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长安城内的游侠闲汉,都知道一些隐秘的路径和处所,能够躲避金吾卫的巡查,从而在夜间行动。
韩狗儿与小乙撕下衣襟蒙住面目,悄悄地在暗中潜行,避开那些巡卫,同向胡爷所住的华阳里急急奔去。
不多久两人便来到华阳里外。汉时闾里皆是自成门户,周围以里墙相隔,夜间关门闭户,有乡勇守护门扉、巡逻里墙,以防盗贼逾越。
但长安城里不比别处,夜间宵禁之时有金吾卫巡逻,这城中闾里的巡防压力也便小了许多。二人在闾里墙外转了一圈,只见墙头垛楼有个老头靠在那里打着瞌睡,关防实在稀松平常。
但是闾里门户确实已经关闭,要想进去,正不知该怎么办。韩狗儿看了小乙一眼,却只见他双腿微曲,纵身向上一跃。韩狗儿只听他衣袂风响,便见他如凫雁一样飞上半空,堪堪腾空至墙头,然后将手在墙头上面一扳,便悄无声息地翻进墙去。
韩狗儿被这手轻身功夫惊得目瞪口呆,终于知道现在小乙的功夫已是高出他不少,只担心自己的大哥身份快要不保。哪知小乙这一个多月在山中练习最多的便是这轻身提纵术,今天施展出来,才能有这等成效,登墙爬梯如履平地。
韩狗儿可没他这等本事,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看见墙上抛下一截草索,恰巧丢在他的面前。他心中大喜,使劲拉了几下,觉得索子还算结实,便蹬着墙面,攀着草索也登上了墙头。
上得墙头,韩狗儿才知道,原来是闾内墙边有人正在修葺屋顶,将一堆草索遗在墙头。小乙正是用这索子,才将他引了上来,不然他还真不好进到闾内。
两人沿着一棵枝繁叶茂的楷树溜下墙头,一路向着闾里最华丽的那栋大宅潜行而去。闾内无军士巡守,二人走得反而比街市中更为容易,转眼便来到胡爷家门首。
小乙刚要如法炮制地去翻墙,但韩狗儿却急忙拉住了他,反而悄悄绕到后门,手中从地下摸了一节草棍,在那门缝中轻轻拨弄了几下,便听得门扇微微一响,便即打开。
小乙这才想起,前院之内胡爷养了两只恶犬,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去翻墙,肯定会被恶犬发现,导致功败垂成。
虽然他武艺大进,但是这些市井偷鸡摸狗的经验,他还是远远不及韩狗儿。今日若不是有他同来,自己不仅问不到实情,可能还要被人抓住,当成盗贼。
二人蹑手蹑脚摸向堂后,看见那后堂和厢房之中还有火光。
这个时代,人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若在晚上还能点灯,说明至少是中产之家,不然这灯油却是万万烧不起的。像这胡爷家中,堂上和厢中都燃油灯,不是因为他有钱到连仆人房内都能点灯,而是因为他家本就开着油坊,全是油料充沛之故。
两人潜伏而行,摸到窗下,见窗格之间透出亮光,不由得都俯身前去窥视。
刚凑到跟前,就听见房内一个女人厉声叫道:“你这个没骨头的夯货!油坊的生意一日不如一日也就罢了,那酒楼也整日给那些乱七八糟的人等骚扰,连银钱都要周转不零,还要老娘拿私房贴补于你,你丢人不丢人?”
二人心中一凛,知道这是胡爷的夫人魏氏,平素只见她养尊处优,不苟言笑,没想到背地里她竟如此泼辣。而那胡爷也陪着小心,谄笑道:“多亏夫人帮衬,才让为夫在别人面前保得一些体面。不过夫人不要担心,我最近又有了几个大主顾,油坊生意很快便要有起色,等我赚了钱钞,一定将夫人的体己加倍补上!”
那魏氏冷笑道:“你在这里糊弄鬼呢!这套说辞你对我说了几次了?怎么还没见你的大主顾来?我看还不如让你手下的小兄弟在市上多收一些钱钞来得正经!靠你做生意,我看是没有翻本的时候了!”
胡爷面露难色,嗫嚅道:“夫人,这……这却是不行,我向逸云大兄许诺过,不再过分威逼市上众人,哪能出尔反尔?”
这事杜小乙和韩狗儿都是知道的。逸云与他们见面之时,特别点醒胡爷,让他不可竭泽而渔,弄得市上民不聊生。
听他的说法,他宁可做生意亏空也不敢违背对逸云的承诺,难道他还不知道逸云被抓了?
难道他不是害了逸云之人?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假象,都是他演给别人看的?
然后便听那魏氏骂道:“你那个什么大兄,不是答应要给你解决这些麻烦事么?怎么你的生意处境越来越差,却不见他出手?依我看那,他也跟你一样,是个只会说嘴的无能货!”
胡爷张口结舌,却突然怒道:“住口!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婆娘,敢说我大兄坏话?别以为平时老子让着你,你就当我怕了你了!”
说完只听房门轰的一响,就见那胡爷摔门而出,向着前厅走去。那魏氏虽然泼辣,但是见了胡爷似乎动了震怒,却也躲在房中不敢作声,任他自去。
胡爷离开后堂,走到前后交界的女墙之时,突然感到背心微微一痛,心中大叫不妙,方欲张口呼救之时,只听耳边一个低沉暗哑的声音道:“胡安,你别乱叫乱动,我让你干什么你便干什么,否则,我手里这把利刃,可不认得你纵横两市的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