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至人定之时。
东宫北门前隆隆驶来一辆马车。
“何人来此?通传姓名!”守军大声何止来车。
“王大人要进宫觐见太皇太后!”御车之人跳下车来,将腰牌递上。
“原来是李郎官!”那守军抱拳行礼,又看了李忠递来的腰牌,顿时吃了一惊,“是大司马!”于是赶紧通知门丞,开了一个角门,将这一行车马迎入。
李忠赶着马车,从那角门行入,将车马停在门旁不远的马棚之下。
虽然进宫之后,还是要将马车停在门口,但是能够走马坐车入宫,便已象征着了不得的荣耀地位。而不经通传便可觐见太皇太后的,更是万中无一,除了太皇太后的几个兄弟侯爷,也就是当朝大司马才有这个特权!
小乙虽然混迹市井,不懂这些朝中规矩,但是毕竟有一个做“线引”行当的大兄,对这些风闻轶事却是有些了解。所以他下车之时,已经明白了这位中年文士的身份。
这人一定便是那位列三公、身份尊贵无比的大司马王巨君!
小乙跟着这文士下得马车来,久练距马步而来的沉稳步伐终于变得踉跄起来。
他不是下盘不稳,而是心中极其紧张。
谁会想到,这个找上他的人,竟然是当朝官职和权势最大的大官?
谁会想到,说是要去救张逸云,他竟然带着自己,一路进了皇宫!
小乙年纪虽小,但经历过许多风波,心思比一般同龄少年人沉稳许多,但是当他看见空旷无际的宫内广场,以及远处巍峨如山的重重殿宇,双腿还是忍不住打颤,心脏砰砰跳个不停。
我的妈呀!我怎么就进了皇宫了?!
小乙心中不住地呐喊,但见那大司马王巨君,和那李忠正一起往前走去,登时也不敢怠慢,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开玩笑,这可是在皇宫里!万一跟丢了,迷了路,被人发现,那还不是杀头的罪过?!
两人只是沿着宫墙行走,忽然李忠低声道:“大人,今日为何宫内哨卫少了这许多?”
那文士笑道:“谁知道呢?许是凑巧羽林卫有什么事情要忙,所以撤了哨卫。”
这种说辞,连小乙都不相信。
哪有什么事情比宫中哨卫都要重要的?
所以李忠和小乙二人,心中都暗暗赞叹这位王大人手段通天,连羽林军哨卫都能掌控,大大方便他们行事。
他们不知道的是,一个时辰之前,驸马都尉董贤找到羽林监,向他说明了自己的父亲董恭将要出任卫尉,接掌羽林的消息,让他召集宫中羽林卫的兄弟一同到建章营内饮酒庆贺。
一个时辰三班哨卫,变成了一个时辰一班巡哨,自然感觉哨卫少了许多。
但是王巨君又是如何得知这个信息,决定今夜行事?
他又如何找到李忠、杜小乙和韩狗儿,让他们帮忙?
谁都不知道。
转眼间几人走到宫室北边的角楼之前,王巨君突然停下脚步,道:“我便带你们走到这里,下面就看你们自己的了!”
小乙心中一紧,看我们自己?不是要去救张逸云么?直到现在,他连张逸云在那里都不知道,这位王大人却似要撒手不管了。
李忠心中默算方位,却突然惊喜道:“原来如此!这宫墙之外便是御史台!张逸云便在御史台下的大狱之中!”
所谓“天牢”,实际上便是御史台关押钦犯的牢狱!
王巨君笑道:“正是如此。御史台正门有金吾卫、期门卫两重防卫,你们便是有三头六臂也闯不进去。但是御史台紧靠宫墙,从宫内逾墙而入,还算比较简单。你二人都身负武艺,要怎么做,不必我来说了吧。”
直到此时,二人才恍然大悟。这长安城内,有三处官署,虽然不在皇宫之中,但却如皇宫一样受到严密戒备,一个是天禄阁,藏着皇家密档,一个是少府,中有皇室财库,最后一个便是这御史台了。
御史台是纠察弹劾官员的机构,关押的都是钦犯。若是谁想闯入御史台大狱去救人,那真是得了失心疯了。即便是从皇宫之内逾墙翻入,也是一样。
但是这两个年轻人都没有退缩,甚至没有犹豫。
李忠翻身跪下,向王巨君行了个大礼:“大司马之恩,李忠永志不忘!”
这李忠身为郎官,但喜好武艺,在宫中待诏之时,与张逸云有数面之缘。张逸云闲极无聊,曾经指点过他的武艺。虽然对逸云来说只是随口教导,但对李忠来说,所说之处无一不是他苦思苦练不能解的关窍难点,所谓一窍通百窍通,经过逸云教导,他的武艺进境神速。虽然二人没有师徒之名,但也算有师徒之实。
因此当王巨君找到李忠,问他想不想救张逸云之时,他想都没想,一口答应。
小乙见李忠下拜,虽然脑中还有些糊涂,但是也下意识地跟着下拜,道:“大人之恩,小乙也永志不忘!”
王巨君看着这两名出身迥异,但肝胆侠气如出一辙的少年,眼中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他一边头也不回地向着深宫走去,一边悠然道:“你们不用谢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让你们欠我一个人情罢了。”
欠一个人情?两人对望一眼,都不知道这位王大人说得是什么意思。
但王巨君却什么也没再解释,便向着长信殿一路走去。
他走在宫城之内,穿过空旷的广场,穿过萧瑟的秋风。
一片漆黑的汉宫之中,只有远远的殿宇之内才偶然有几点灯火。
不多时他便走到长信殿前,见是他来,马上便有下仆入内通传,王巨君便微笑站在殿前等候。
很快便有一名小婢走出门来,低眉顺眼向巨君一礼:“大司马请进罢,太皇太后还未歇息。”
王巨君随之入内,穿过一道殿廊,走入宫殿内室。
内室之中,设着一座床榻,一位雍容老妇斜靠榻上,半闭着眼睛,似昧非昧。
两名美婢跪坐一旁,一捧漱盂,一奉如意,皆是寂然不动,如同木雕泥塑。